“什么是‘仁’?仅仅只是不忍之心吗?不忍之后又如何呢?”越来越转向正南的阳光令皇极殿上越来越明亮,面向阳光方向的王战声音朗朗,已经偏于古铜的面容上光彩照人,“朕以为,掬上一捧泪,然后却无所作为,即便不是假仁假义,也只是小仁小义。对于亿万百姓来说,让他们平安喜乐才是真正的‘仁’。”
农历七月十五,皇帝召开的临时大朝会上,经过了田赋新政、商税矿税、藩王自食其力、贤臣小人等等论辩后,类似问难的对答一直在持续。
殿上饱读诗书、通晓圣贤微言大义的大臣们,面对皇帝,平生第一次升起了心力交瘁之感:“天启”之后,皇帝真是圣人转世吗?怎么有如此之多的想法?没有任何寻章摘句,却让人完全无法反驳。其磐石般的事实所导出的大义大势非任何机巧所能应对,字字句句如同煌煌天道。大势覆压之下,任何不涉百姓民生实事的空谈都是那么虚弱无力。
他们第一次觉得自己的官场智慧不够用了,以往听上几句似乎不找边际的话就能知道对面之人暗藏的意思、七拐八拐的心思,如今面对皇帝明明白白的言语却有了跟不上思路的感觉。
“平安喜乐,说起来只有区区四字,简单无比,可百姓真实的喜乐从哪里来?朕以为,喜乐分为几个层次,最低的层次,吃饱穿暖,无人欺压;再高一些,一旦受欺压,求告有门,法制公平;又高一些,那便是国富兵强,百姓人人皆以身为大曌子民为荣,行走万国皆可意态昂扬,宛如强汉之时汉官之威仪。”
“然而历朝历代兴亡交替,或二三百年,或三四百年,从无真正长治久安者,强汉亦不能例外,兴,百姓苦,亡,百姓苦。观此兴亡可见,历朝历代之读书人没有能力为亿万百姓实现平安喜乐、实现这平安喜乐之‘仁’。”
“然而,朕一定要实现这平安喜乐之‘仁’,所以,朕打算让明年的科举暂缓,改良科举科目,改良读书人,三年之后,再行新科举。”
王战语调铿锵,层层剖析,层层递进,在群臣脑子不由自主的高速运转中推出了自己的打算。
“改良科举科目?改良读书人?圣上是要废除圣道、令科举名存实亡吗?”刘宗周猛然出班,话中已经带上了颤音,失仪地直视着皇帝。
其他的大臣也是面面相觑,许多人都看着孙承宗这边,孙承宗却没什么特殊表情。这些人看着孙承宗的淡定,都以为孙承宗早已知晓皇帝的心意,殊不知,孙承宗也不知道。
孙承宗一方面只是因近来每天的耳闻目睹而盲目的相信皇帝学生,另一方面,也是在万岁山对格物实学有了更深刻的认识,已经感觉到单纯八股的极大弊端,心中已经不自觉地、隐隐约约地有了些新想法,所以面对皇帝的新科举之说才没有猛然听闻的惊讶、在同僚面前显得很淡定,似乎作为心腹早就知晓了皇帝的打算。
对于皇帝要实现真正的“仁”、以及如何实现真正的“仁”的论述,他们并非不受触动,只是在他们心中“科举”二字代表着天下读书人的希望、代表着如何为国家选材,地位太重了,所以他们竟然短暂忽略了地位其实也极重的“仁”,注意力都盯在了皇帝对于科举的变革上。
“朕不是要废除科举,更不是要废除圣道,而是要培养能以实务经世济民的官吏。朕之新军都要人人学习四书,并且还要考核,朕怎么会废除科举、废除圣道呢?之前朕就对卢象昇他们说过,大曌从此以后,猛将必拔于卒伍,宰相必起于州县。朕的目的是,不通实务者不得为官,科举胜出者亦不得直入翰林院为京官,必须在州县为官为吏,在事关百姓的事务中历练,做出实绩者才能升迁。”王战完全正面的回答刘宗周,且明确定下了今后选官用官的标准。
废除科举制?笑话!王战可是绝对赞同科举制的,无论文科举还是武科举。废除科举制,拿什么来选拔人才?难道又回到举荐制?谁能有举荐的资格?又有几个人、几个官会真正举荐穷家小户出身的学子?那底层百姓可真是永无出头之日了。
所以,王战对刘宗周说的是真心话,他只会完善科举制,充实学习的内容,加重作弊的惩罚,但绝不会因噎废食去废除科举。
王战知道科举制不完美,但是王战也相信,对于天下最大多数的老百姓的孩子来说,没有比科举制更接近完美的了,尤其是改进了所学内容之后,科举,于民是最公平的选择,于国,也是最好的选择。
于当今大曌来说,若说还有不完美的地方,那就是这些科举考出来的家伙会与皇帝对抗,而这种对抗并不总是为了他们口中的老百姓,经常是为了他们自己。不过这世上哪有完美?能相对的多接近一点就不错了。
“那为何要暂缓科举?须知天下学子寒窗苦读,都盼着金榜题名。若圣上担心中举者不通实务,大可中举之后令其在原有观政基础之上另行加强,深入州县再观政半年,也不必暂缓科举令天下士子失望。”
刘宗周咬定不放,生怕按皇帝的做法,久则生变,于天下读书人中酿成什么不好的结果,是以还是很不放心地紧紧追问,一定要从皇帝这里得到更明确的回答。不过听到皇帝说“新军都要人人学习四书”,他的紧张也稍有缓解,语气和缓了一些。
“不能进行系统的学习,仅仅是在观政的基础上加强,修修补补,远远达不到朕的要求。所以,为了要让将来的百官能通实务、出实绩,朕要增加科举学习的内容,待学子学会之后再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