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上,西夷已经在我大曌东南出现多年,亦多有冲突,如濠镜澳、大员岛,今皆被西夷窃据,虽则现在大害未显,然其所信道统既然如此残暴,我大曌还是当未雨绸缪,早作准备。然臣愚钝,还请圣上示下,对信奉此种残暴道统的西夷,我大曌当如何对待为好?若劳师远征,眼前......实非良策。”
在群臣或震惊静默、或各种猜测、领悟之时,与刘宗周、徐光启并立的黄立极摆出了郑重的请教姿态。
黄立极话语中丝毫没有质疑皇帝的意思,而是继续顺着皇帝的思路问话。如此表现,只因两个多月以来,他早已经暗自思量多次,思量之下,对皇帝的认识已经远胜其他大臣,已经习惯或者说确定了皇帝的神异,更已经反复思量了许多次该如何继续做这个首辅、如何面对皇帝。
另外,他也并非只是为了配合皇帝,而是真的意识到了危险、想知道皇帝的办法,因为他知道,威力巨大的红夷大炮就来自于这些西夷,妄自尊大的轻视绝不明智。
当然,他还是在话语中再度提醒皇帝,此时大曌还不具备动兵的条件。
黄立极向皇帝的请教与进言惊醒了初闻新天地的群臣,他们看了看黄立极,再度看向了皇帝。
对于黄立极的问题与提醒,王战深为满意,心中也因此再次感叹:抛开党争,从科举之中杀出来的这些人,没有一个简单的,只看把才智用到什么方向,是党争,还是为国。
思量间,话语出口,语气更为和缓,颇有些循循善诱之意:
“黄爱卿,诸位爱卿,孔圣人早就为我们指明了大道,圣贤书中虽未明确具体的机械、水利等实学,但却留下了格物致知四字,这实在是是面对天地间万事万物时最根本的道理,格物致知实乃最根本的自强强国之道。不但如此,人与人之间、国与国之间、世间万事之处理应对之道亦无不在其中。”
“圣上,不知是何等真意,微臣愿闻其详。”王战话音方落,刘宗周急急开口。
他听皇帝居然又回归到圣贤大道,评价还如此之高,心头止不住的惊喜,急欲听闻皇帝的见解,便抢在了黄立极前面先行发问。
黄立极见刘宗周抢了先便没再说话,而是随之施了一礼,摆出了同欲闻道的受教之姿。
“其一,便是方才说的自强,‘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其二,便是‘以德报怨,何以报德?以直报怨,以德报德’;其三,便是格物致知。”王战加大了音量朗声说道,“这便是圣人为我们指明的内圣外王之道。我等信奉圣贤教诲,愿意求同存异,愿意和而不同。可若是遇见这等强行求同,不允存异,遇异己便屠戮的愚昧之邦国、凶残之教派、泯灭人性之信徒,那便只有以直报怨,礼乐征伐自天子出。”
“然若要征伐,便要有以直报怨的真本事,便要求我们必须国富兵强,比夷狄胡虏兴旺富足、刀快甲坚、铳炮犀利。”
“若要兴旺富足、铳炮犀利,则必须格物致知,便如祖先从木棍石块进步到大刀长矛、强弓劲弩,便如我们学习西夷所长所造之红夷大炮和弗朗机,否则便没有以直报怨的征伐,只有不自量力、以卵击石的自取灭亡;只有灭种亡国、道统湮灭。由此亦可见,种种所谓微末之学,实则是圣人格物致知真意之发扬。唯有将圣人格物致知的真意发扬光大才能富国强兵、保护百姓,才能保华夏道统不被西夷之教所灭,永续不断。格物致知,本身即是圣人道统,亦是捍卫圣人道统的不二法门。所以,诸公切记,格物致知绝非微末之学,而是捍卫道统的根本之学,是民富国强的根本之学。”
“多年来,国朝兵事屡战屡败,诸公或许对朕所说的铳炮之利对强兵战阵之作用不十分信服,那朕就说说格物致知于富国之益。格物致知对富国的作用最直接,田间地头,利用水流的力量,利用齿轮、连杆、竹筒、叶轮制成水车、水龙等机械,就可以把河水、深井水提至田中浇灌庄稼,其力远胜最勤劳的农夫肩挑手提千倍万倍,虽大旱之年亦不会绝收。反之,没有这些格物机械,诸公可曾见过农夫肩挑手提抗旱成功的?这就是格物致知造福百姓、造福国家,诸公仔细想想,是也不是?”
“以此观之,物性之理、化合之学和农工二科实则是格物致知真意的具体表现,乃是救百姓于饥寒、御敌于国门之外、保国家百姓安危的大学问,绝非微末之学。”
“圣人言‘温故而知新’,然而千年来,有哪个儒生遵循格物致知真意去发现了于民于国有用的新学问?一味在四书中打转,代代如此,只有温故,没有知新,大违圣人格物致知之真意。在前人的基础上,不断的发明出更强韧的钢铁、旱田边灌溉力更强的水车、边疆更犀利的铳炮,这才是‘温故而知新’,这才是以天下为己任的圣人门徒应有之作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