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你本是中极殿大学士,朕命你领礼部尚书衔,参与机要。军政诸部的事,老师以后要多替朕操心了。”
皇极殿上,王战宣布了新的朝廷体制架构之后,紧接着就开始新的建制任命,一刻不等。
“老师以后就穿朕赐给你的蟒袍上朝吧。”王战微笑着看着孙承宗这位老臣。
“微臣遵旨,谢主隆恩。”孙承宗叩首接旨。
听到皇帝的任命,殿上群臣直感风雷扑面,宛如强风灌入口鼻。他们都记得孙承宗的蟒袍是什么样式——那是坐蟒,与九千岁魏忠贤的一样!
大曌蟒袍分两种,一种是行蟒,也就是蟒纹盘绕在身上,与龙袍的区别就是前爪上只有四趾,而龙袍是五趾,另外后爪变成了鱼鳍状;令一种就是坐蟒,远比行蟒大得多的龙形蟒首以正视前方之姿态占满整个胸前,华贵威严,异常醒目。约定俗成,坐蟒比行蟒尊贵一筹。
如今,孙承宗以中极殿大学士的身份,领礼部尚书衔,穿坐蟒蟒袍,掌军政诸部,虽未明言为内阁首辅,实则绝不下于首辅。
在孙承宗进京一个月之后,皇帝终于在两大文官势力面前明确了孙承宗的地位:阁老、军政,着蟒袍,但是不领兵部尚书衔,而是礼部尚书衔。
想到前面皇帝兼任兵部尚书之举,所有人都明白,从此之后,军权永远要握在皇帝手中了,兵部尚书只能是皇帝兼任。
其他几位阁老听了这个任命,隐隐约约的都有一种感觉:从此以后的大学士,恐怕更近于国朝初期的地位了,而不是国朝中后期近于宰相的地位。
六十四岁的孙承宗起身之后没有再多说什么。师徒二人之间已经不需要说太多,皇帝知道老师一定会支持自己,老师也一再从万岁山和西苑那里得到超乎想象的惊喜,决意全力支持。
孙承宗已经与皇帝学生将《华夏先贤志》和《华夏英雄志》定稿刊印,剩下大部分时间在帮皇帝学生完善军律、操典,也经常到万岁山与皇帝学生在一起。虽然王战一直没说如何安排他,也没说过太多细节,但关于朝廷体制、文武并重的大方向还是跟他探讨过的。他此刻略一转念就明白皇帝学生现在如此安排的意图:一方面以曾经督师蓟辽的威望在皇帝的支持下协调军政诸部,协调诸部与边军,一方面以阁老的身份调和文武,毕竟自己是文臣出身,在东林也有威望。
最后,还有一点孙承宗有所猜测,但不是十分确定:自己这个皇帝学生应该还是想少用严酷手段,还是想给群臣一个机会。皇帝总是尊敬地称自己为老师,自己可以居于皇帝和百官之间,以皇帝现在的英明决断,调和可能谈不上了,但至少可以帮助皇帝去说服争取朝臣和士林,进而影响地方士绅商贾,顺利改良,少生杀戮。
想到这里,孙承宗内心暗自长叹。自己的信是发出去了,不仅自己,上个月十二之后,朝中许多人都往家乡写了信,只是,江南那些人针砭朝廷乃至于皇帝已经成了习惯,就像顾宪成、李三才之流,他们的门生、族人、亲朋能领会皇帝的苦心吗?最致命的是,能认清如今的形势吗?那信中的内容又是什么?若是以为当今圣上还像万历爷一样,恐怕......唉......
魏忠贤在一旁面无表情,内心实则已经起伏不定。自从在皇帝面前痛哭流涕却没能阻止皇帝召回孙承宗之后,孙承宗会成为阁老这种结果,他已经不觉得意外了。
他意外的是,皇帝把孙承宗、李邦华、刘宗周、袁可立之流都召了回来,却对自己没什么表示,更没有什么变动,黄、李、施、张几大阁老也都不做变动。崔呈秀虽免去了左都御史的职衔,但是实职尚书却没变,这究竟是什么意思?难道真的要两帮人齐心为国?他想不太明白。
而令他更心惊的是,观皇帝近两个月的所作所为,孙承宗此次入阁,自己恐怕再也难以如往日一般耍手段撼动。到现在自己也不知道皇帝是如何知道的那么多的,自己遍洒眼线,还是没有找到皇帝的消息来源,也没有找到皇帝读其书的那位教谕。但这些都不重要了,眼前的现实就是皇帝如同在九天之上俯视天下,大事小情、细节弊端都是了如指掌,每一个决定都是深思熟虑,别说是自己这个大字不识一箩筐的,便是那些状元、榜眼出身的大臣也一样是无可辩驳。
“短短两个月,皇帝怎么就这样了?”不解、恐惧、懊悔、不知所措诸般情绪忽上忽下之中,魏忠贤不禁想起了昨天黄立极说的话,“观圣上近两月之所言所为,舍‘天生圣人,生而知之’再无可解,如此,我等追随圣意、尽心辅佐尚嫌能力不足,安能再做他想?魏公,我等今后,唯有一心辅佐、尽心做事一途”。
......
昨日接到大朝会的消息后,魏忠贤就召来黄立极密谈,将自己的种种担忧和一些隐约的想法说给了黄立极,当时黄立极略一沉吟便说出了上面几句话。
魏忠贤虽然是个文盲,却绝不是个傻子,由市井到朝堂,从无赖到九千岁,听了黄立极的话他便明白,黄立极这应该是想了好久了,怕了。
此时他再回想品味起来,愈发忐忑。也难怪,眼前的皇帝没有显出任何恶形恶状,却不由人不害怕,那是面对俯视苍生者的不由自主的寒意。
他打定主意,等散朝后一定要和黄立极再谈谈,听听他是什么主意,把几个干儿子也找来商议商议。李邦华、袁可立掌管都察院,孙承宗又成了阁老,徐光启、刘宗周这几个从不肯正眼看自己的东西皇上也必定有安排,这样下去,真的只是一心辅佐、尽心做事、齐心为国就行了?
魏忠贤无法相信,也便无法抑制的想到了客氏,瞬间,后背的内衣打湿,盛夏的天气,身上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冰冷,比自己还是粗使太监时的冬天还要冷。
他不知道,刚才跳出来提出廷推的刘诏心里跟他一样的冷,还有崔呈秀、梁梦环......
施凤来、张瑞图两位阁老心中虽没有那么冷,但也有类似的心情。
都是千军万马中考出来的人精,都能看明白眼前的形势,也就都知道近两个月皇帝根本没有草率的决定,而一旦决定了就不是殿上群臣能够更改的,刚才刘诏廷推之议的结果就是例证,稍远一些的则是上个月皇帝宁可发中旨也要将田赋新政昭告天下百姓。但是他们都没有魏忠贤那么恐惧,圣上一怒,九千岁终究还是家奴,自己可是进士阁老。也因此,他们已经开始琢磨如何与孙承宗相处了。
作为内阁首辅,黄立极想得更深一些,也再次确定:皇帝所说的齐心为国是真的,既然如此,再行党争就是取祸之道。以后再要进言,必以国家社稷、万民福祉、边关争胜为要。不可单纯诋毁人品,那将是现在的皇上最讨厌的。
李国普倒是没什么太大波动,他想得很清楚,魏忠贤重用自己是不假,但自己一向不肯帮魏忠贤害人,如今皇帝励精图治,不喜党争,只要自己没有行差踏错,秉持忠心,如果东林那边有人不开眼,没有实据却要发起弹劾赶走这边的人,恐怕倒霉的是弹劾者自己。
总之,身居内阁,与崔成秀那样插手具体事务的显然有所不同,故而几人都不是很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