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光启飞速的翻动着《周髀算经》,时不时的对照一下皇帝赐下的书册。
王战整理成册的知识中,除了前面那些徐光启闻所未闻的,后面这些知识中有许多是徐光启早就知道的,比如《周髀算经》,其中记载的几千年前老祖宗发明的圭表测影、量天尺等徐光启都知道。事实上,关于华夏的古籍如《周髀算经》之类的,王战书中提到的远不如徐光启所知道的,徐光启对《周髀算经》的熟悉胜过王战十倍百倍。
相比于徐光启所知道的,王战所提供的具体东西太少了,但有一点——王战提供的东西颇具启发性、引领性。虽然王战提供的很多东西都是粗暴的结论,没有详细的论证过程,但毫无疑问,方向引领性清晰而强大。凭王战提供的东西,徐光启凭借本身深厚的天文历算学识功底,几乎可以立刻顿悟许多问题、立刻实现百尺竿头更进一步,进一大步。
徐光启当然知道,髀者,大腿股骨。华夏老祖宗布指知寸、布手知尺,同样,以人身最长的股骨做为圭表上的立杆“表”的长度标准,将加工好的“表”垂直立于地面来测正午的日影“勾”,以此确定天地节气、春夏秋冬,为上古华夏提供了准确的农时,且确定了一年是三百六十五点二五天。进而以日影“勾”的变化与“表”、“表”顶到“勾”端的距离之间的关系总结出了勾股定理,“勾股各自乘,并而开方除之”;《周髀算经》记载的“影差一寸,地差千里”,结合这勾股定理,就可以在天宇间构建出一个无形的勾股弦,初步算出太阳高度,“候勾六尺,从髀至日下六万里,而髀无影,从此以上至日,则八万里”,更以这些为基础,观测、计算,发现了黄道与赤道不在同一平面,计算出了记载于《周髀算经》中的“黄赤大距”,也就是皇帝说的“黄赤交角”的另一种面目。
“于是三百六十五日南极影长,明日反短。以岁终日影反长,故知之三百六十五日者三,三百六十六日者一,影四岁而后知差一日,是为四岁共一日,故岁得四分日之一。故知一岁三百六十五日四分日之一,岁终也。”看着算经和皇帝赐予的书册,对照思考着,徐光启默默的诵念出《周髀算经》中的这段话。
一年之长度也好,勾股也好,黄赤大距也好,这些,都是徐光启所熟知的,《周髀算经》中这些测算结论徐光启可以倒背如流,亦有足够的动手能力亲手观测、亲自验算,此时翻看、对照不过是本能的再次确定罢了。
但皇帝书中说“一年是三百六十五点二四二二天”和“周天三百六十度,地周八万里,天球一度对应大地是否应为二百二十二里......此一寸与彼一寸是否同长?”则令徐光启惊讶不已,徐光启本能的猜测,皇帝能由寸影千里而精确到一度二百二十二里、能将一天之长短在《周髀算经》之上再精确近一刻钟,定是与前面写的那些东西有关——虽然皇帝也并未说明他是如何知道的,更没有像《周髀算经》中那样对这两个结论给出计算论证之法。
“若圣上说的是对的,若我能以圣上所述进行验证甚至更进一步提高精确度,如能以此精确度测量,则大曌的山川地理在舆图上将会精确无比,这天地间的一切都会更清晰......这便是圣上所一直强调的格物致知吗?”皇帝书中所写的一切都令徐光启热切不已,迸发出无数的新鲜念头与许多的惊异不解,“从缺少论证过程来看,皇帝显然是没有观测与计算,那这一切......俱由天启?”
徐光启手覆书卷,凝神长考。
徐光启判断的没错,王战确实没有过观测与计算,无论是此世还是彼世。彼世那样好的天文、科学条件,王战也并没有到天文馆去亲手操作过什么,王战只是看各种书籍时看到了一些东西,比如以圭表测量,“影差一寸,地差千里”。王战只是隐约记得,彼世好像有科学家、考古学家验证,以出土的圭表文物测算,影差一寸,大地位置大概相差约为七百里,但他既未测量验证过,记得也不确切,所以只能按照自己的知识范围提供一个思路,留待徐光启、洪常洁等高人去验证。
放下《周髀算经》,徐光启又看向了皇帝赠送的其他书册,一会翻看这本,一会又翻看那本,哪本都不舍得放下,时不时抚须长思,如同一个刚得到了好几件心仪玩具的幼童,一直看到了后半夜。
细细的雨滴打在窗纸上发出微微的噼啪声,天边偶有一道闪电撕裂黑暗,蜿蜒曲折如张牙舞爪的枯藤老树,或横行于铅云之中,或接天连地,随后便是滚滚的雷声。
雷声中,烛火已是将尽,连连哔哔啵啵的爆起火花,徐光启这才恋恋不舍地放下了书册,敲了敲酸痛的腰背,眯了眯干涩的双眼,打开书房的门走入院中。淋着小雨,暑意尽消,徐光启微眯着眼仰望着漫天乌云,似乎能透过乌云看到皇帝所说的无尽星河。虽有雨水的凉意,然而想着皇帝书册之中的内容,他的心情却久久不能平静,震惊之中更有无穷的火热,那是求道者得见大道的火热。
肌肤上的微微凉意包裹着心中的火热,令徐光启睡意全无,恨不能立时穿过满天乌云、飞入星河之中去遨游一番,去触摸那无尽的星辰。
“老爷,天太晚了,回屋睡吧。”从瞌睡中醒过来的老仆走过来撑起了一把油纸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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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人。”滚滚闷雷声中,闪电照亮室内的时候,乾清宫中醒过来的王战想起了一件事,立刻让侍卫去找匠作监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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