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静下来半晌之后,李邦华还是皱着眉说道:“微臣虽痛恨此等见利忘义的奸商,然此等大案未经五......三法司审讯,未经南、北都察院监察,定下此等罪名,实为不妥,于圣上、于朝廷不利。民间皆知,厂卫最能屈打成招,此事如此处理不能服众。”
李邦华为人为官,向来是公义大过私利,何况他向来两袖清风,与晋商并无什么瓜葛。他既然极为赞赏皇帝设立的监察体制,自然就反对未审而定罪,只不过言语之间还不是很习惯三法司变成五法司、而都察院又不再参与审案、只监督审案的人。
听了李邦华的话,王战不但不生气,反而微微一笑,心中有些小得意:朕选人选得很合适呀。
此时的李邦华还没有彼世整顿京营之后的重挫,没有被官绅大网所捆缚窒息,所以仍然是意气风发的,保持着毫不圆融的刚直姿态,说话远不如大多数文官婉转,极易得罪人。他与袁可立执掌南、北都察院可谓是末世浊流中的两块礁石,任你天风海雨,我自岿然不动。
袁可立和几位阁老倒是没什么,但此时他这番话落到殿上值守的太监和锦衣卫的耳中,其实是很不中听的。好在现在殿上这些太监和锦衣卫已经都是新军中人,有了明朗的前途,经过了王战的思想改造,以天子门生自居,倒不至于记恨在心。
“朕当然知道不妥。不过,朕亲自定下的法度,岂能不遵守?所以朕并没有定罪,朕让厂卫将所有的人员押回来,一切证据移交三法司,待三法司在南、北都察院和六科的监督之下进行审讯之后才可定论。那些账房掌柜的供词也不是屈打成招得来,是朕教了他们一个审讯的小技巧罢了。”王战郑重地说道,“不过,如果一切属实,那可不仅仅是国蠹,那是卖国贼、是汉奸。”
听到皇帝说没有屈打成招,心中对于如何取得这么多、这么详细的口供虽还有些疑惑,李邦华的脸色却还是好了许多。
王战确实教给东厂和锦衣卫一个技巧,只有一个:分开审讯。以厂卫的经验对此自然是举一反三,领会深刻,或者他们原本就精通此道,只不过王战不知道罢了。
锦衣卫和东厂太监把每一个人都分开,单独审讯时言语间略加敲打,只这一个技巧就让那些账房掌柜、平时极为可靠的家生子伙计、甚至稍微远一些的旁支子弟异常主动,生怕自己说的少了,生怕自己没说的被别人说了。各人的证词被厂卫充分利用,用彼此的证词敲打彼此,所得证词越来越多,如同滚雪球一般。所以王战没说假话,那些按着手印的证词确实绝大多数不是屈打成招得来的,而是在精神压力下、在死道友不死贫道的心理下吐出来的。
当然,也有极少数身踞要职的,比如某些账房,死忠死硬,这种情况下为了得到想要的东西,当然少不得厂卫的拿手酷刑,只不过这样死硬的终究是极少数。
王战之所以让厂卫这样审讯,也是因为本身不喜欢屈打成招。王战想得很明白,在这个没有高科技手段的时代,有时难免刑讯,尤其是涉及凶杀盗抢、国家安危、前线军机的时候,涉及的人很少甚至只有一个,自然没有人证,如果物证也没发现,偏又涉及国家安危,有嫌疑,这时候不刑讯是不行的,那绝对是因小失大。王战自然不会如此迂腐,不过终究还是希望刑讯越少越好。
事实上,对于那些死硬的人,许显纯的刑讯此次居功至伟。
田尔耕、许显纯能混到如此位置,当然不是只会溜须拍马之人。他们很清楚,皇帝既然说出了三千万两,既然皇帝说的那些名字都真实存在,那如果拿不回去三千万两,抓不出十个八个大户,恐怕缺的银子就要拿厂卫的人头、或者说自己的人头去补——只凭皇帝的新政、施行新政的那些绵密的措施、还有皇帝的新军,他们就清清楚楚,今时不同往日了。
反过来,皇帝金口玉言明确许诺,此次事成,拿出一成的脏产进行赏赐。可谓是美味厚赏与夺命毒药都摆在桌面上,只看你选哪一个。
于是,对于那些死硬的人,许显纯亲自动手——结果很自然,除了当年的杨涟和左光斗那样的人,没人能挺得住。
而在整个行动的保密方面,除了皇帝的警告,除了九千岁的警告,田尔耕、许显纯也对手下办案的锦衣卫施以了极大的威压——直截了当、累及满门的死亡威胁。
不只是田尔耕、许显纯,客氏的儿子侯国兴,弟弟客光先,魏忠贤的兄长魏钊,虽然草包一些,但他们既得了魏忠贤的警示,平素也比较信服田、许二人的狡计,所以他们也是一同施压,令得此次行动前所未有的密不透风。
结果就是成果喜人。
“汉奸?圣上此称呼一针见血,足见英明,然圣上为何不事先告知臣等,也免得天下议论纷纷。”李邦华语态仍然是臣子的礼仪,但不解中仍然隐隐透着些可能他自己都没有注意到的不满。
袁可立等人也等待着皇帝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