愤愤不平在群臣看来并非自己嫉妒,而是非科举不足以称“士”:抡锤打铁怎么能与读圣贤书并称呢?
据他们所知,东垣王洪常洁已经在隔壁的华夏科学院成为副祭酒,主掌数学系,且要给东垣王制一部天文望远镜,可以更清晰地看到虚空中的星辰,将来就架在隔壁科学院中的天文台之上。如今被封为装备部尚书的毕懋康也是副祭酒,掌军事科学院,平时主要出没于西苑,与一帮工匠研究军械和炼钢。没在京城的徐光启、王徵、孙元化、宋应星四人也被遥遥授予了科学院副祭酒职位。而这些人之上的祭酒就是皇帝,皇帝用自己的行为充分体现着对格物科学的重视——将这些格物人才置于自己直接领导之下。
这也罢了,洪常洁毕竟是皇亲贵胄,其他人也都是读圣贤书科举的,连宋应星都是。
但来自民间的吴有性,一介郎中,皇帝居然为之成立了华夏医学院,令其为祭酒,每天上午进行着格物科学的教学,下午则领着一帮小郎中在进行各种所谓研究和试验。
他们还听说皇帝利用千里镜的原理给吴有性制出了一部显微镜,据说能见肉眼所不能见之极细微之物,据说是天下独一。
简直是岂有此理。
就算再退一步,其他几人不必说,就说吴有性、宋应星,孙元化三人,他们都不是进士:但宋应星至少也是万历四十三年的举人,孙元化也是举人。
再退两步:吴有性连举人都不是,只是医者,但也至少能写医书,勉强也算是学问人,大伙勉强再勉强,也可以忍了。
可眼前大字不识一箩筐的抡锤“匠”居然也要为“官”入“士”,要授予勋位,实在是岂有此理。这才是他们最关心、最难以容忍的,他们可都是最少十年寒窗苦、头悬梁、锥刺股考出来的,说是千军万马中杀出来的一点也不为过,而这天下有多少工匠?将来又有多少要为“官”入“士”、与自己等苦读之人为伍?
赏银赐宅也就罢了,看到皇帝给这些以往都不会正眼瞧一下的工匠授勋,群臣中绝大多数人不以为然甚至愤愤不平的面色显露无疑,哪怕皇帝就在跟前:
“匠士”?这些目不识丁的粗坯也配称为“士”么?赏银子、赏田宅也就罢了,居然授予位同官身的勋位!他们大字不识一箩筐,能治理什么政事?怎么做官?只凭奇技淫巧就享受俸禄,让咱们这些十年寒窗苦的人情何以堪?他们有什么值得特意寻访的?他们是卧龙凤雏吗?简直是斯文扫地,简直是天大的不公。
百官现在也知道了,吴有性、宋应星都是被皇帝特意嘱咐内操军寻访回来的,内操军临出京前,魏忠贤接到手里的纸条上就是他们的名字。
他们方才站在院中向隔壁的华夏科学院看去,已经看到那四面皆有台阶、越向上越小的方锥形高台——天文台,给东垣王制的天文望远镜将来就要放在那上面,居然高足十二丈,他们在这新工坊区就能看到。
天文台最上面有一个石砌方屋,房屋顶上有一个圆顶木屋,皇帝说那石砌方屋墙上开的许多缝隙对应着夏至、冬至等节气的第一缕阳光或某一颗星辰的位置,圆顶木屋则可以用杠杆齿轮机械之力旋转,将来屋中的天文望远镜就可以透过屋顶的一条缝隙追踪星辰。据皇帝说,还要在西山高处再建一座更大的天文台。
看着眼前的工匠,想想方才在院中看到的雄伟的天文台,武臣还没什么,所有从科举中杀出来的文官皆愈发愤愤:钱粮如此紧张,皇帝却将钱粮花费在这上面,魏忠贤那奸宦,也不知从晋商那里搜刮来多少钱财。如今这些学院并未完全修筑完成,也不知道后续还要花费都少钱粮。皇帝一直不肯将晋商那些国蠹的赃款入太仓,恐怕有一部分就是为了这些吧?
“圣上,国朝官员历来非科举不可得,科举非十年寒窗不可得,如今以工匠之身即可封官授勋,实有滥赏名爵之嫌,恐败坏朝廷取士制度。且封官越多,俸禄银粮支出便越多,百姓便越苦。现国库空虚,圣上此举,于国有害无益,还请三思。”群臣隐隐的纷纷之中,户部尚书郭允厚出列进言。
“爱卿言之有理,国家名爵确实不应滥赏,俸禄银粮也终究是压在百姓头上,不过今日之封赏,爱卿稍后便知,受赏之人实为有大功于国家。”王战并不急于用言语反驳,反正一会他们就能看到成果。倒是郭允厚说到俸禄银粮支出,让王战心中一动。
“刘若愚,你替朕想着,稍后派人持朕圣旨,到冀、鲁、山、陕四省去雇三百人来,要种田的好手,十月中旬来给朕收金薯。愿意来给朕收金薯的,先赏三十两银子,收完金薯之后,再赏七十两银子,来回皆由驿站接送。记住,要分别从至少十个县雇佣,最好是比较贫穷的县。”王战怕自己忘掉,想到便立刻安排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