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西苑生产的四轮马车已经配备到了许多驿站,尤其是这北方四省。王战需要要让驿递系统尽快的盈利,能够养活自己,如此便消除了一个吞金大户、消除了一部分不安定因素,一旦盈利之后开始纳税,还可以成为一个纳税的商业榜样。而配备四轮马车是帮助驿递盈利的一部分,客观上,修路也是。
“是,奴婢记下了。”刘若愚自然是不会多问为什么,毫不犹豫的答应下来。
群臣见正说着国家名爵不应滥赏,皇帝却忽然要雇人来收什么金薯,不少人都是暗皱眉头:皇帝怎么想一出是一出,前几日还要革鼎体制、大力健全加强监察,怎么这就忽然想起什么金薯?还花费百两银子的高价从四省雇人收地?百两银子足够中等农户三年多的收成了,还生怕知道的人少,从四省雇人,这可真是......一涉及玩乐与口腹就露出骄矜夸耀、肆意妄为之态!
“圣上!圣上此——”
“圣上,臣观圣上将百家诸子都列入华夏先贤志,却为何将毕昇、蔡伦之流也列入?如今又将位同官职的勋位授予工匠,不要说圣贤书,这些工匠恐怕识字都不多,如此,置朝廷科举取士的制度于何地?”问的是华夏先贤志和给工匠授勋,问话的是神情肃然方正的黄道周,而黄道周就像没有听到金薯和百两银子雇佣一个农夫来收金薯的事,打断了就要抢步上前的御史的进言。
黄道周精通儒学、书法、绘画、天文数算,与刘宗周一起被并称为“二周”,今年四十二岁,正是刚直未曾稍去、学识开始圆融的好年岁。他是接到袁可立的信从福建莆田星夜赶来京城的,只比袁可立晚了不到二十天,可见赶路之急,绝对是星夜兼程。到了之后他没有先求见皇帝,而是被袁可立引见到了孙承宗那里,一样的连续几天的彻夜长谈,一样的仔细研读邸报和《华夏先贤志》、《华夏英雄谱》,然后才被孙承宗引见给皇帝。
皇帝面前,黄道周浓眉大眼,浓须如戟,颇有些像孙承宗。只是身材没有孙承宗那么高,仅是中等身材,面相上棱角也更分明,不像孙承宗那么厚重,与其为人刚烈的性情倒是相配。
王战是知道史书中的黄道周的。彼世史书之上,南明隆武年间,黄道周募兵抗击后金,兵败被俘,当时已经在关外松山之战中兵败投降的洪承畴来劝降,黄道周当场写下一副对联:史笔流芳,虽未成功终可法;洪恩浩荡,不能报国反成仇。联中暗藏史可法与洪承畴的名字,令洪承畴羞愧难当。
既不肯降,满清当然不会容他活下去。
临刑前,在东华门刑场上,黄道周以手指血书“纲常万古,节义千秋:天地知我,家人无忧”,大呼“天下岂有畏死黄道周哉?”,从容就义。死后,收拾后事之人在他的衣襟内发现七个大字“大明孤臣黄道周”。
他门下四名弟子同日被杀,时人称之为“黄门四君子”。
眼前看来,黄道周刚直未改,刚烈依旧。
王战自然也明白黄道周为何会如此。毕竟,将所谓“奇技淫巧”之人都列入先贤志,又给这些没读过圣贤书、大字都不识一箩筐的工匠授勋,此时的儒家官员无一例外都会不舒服——他们可是悬梁刺股、寒窗苦读,十年二十年、甚至三十年四十年才从千军万马中考出来,如今却有人凭着奇技淫巧轻轻松松的就得了勋位,而且皇帝还明言其相当于几品官,有等同于官员的俸禄,这怎能不令他们万分愤懑?
尤其这奇技淫巧之人当中还有阉人。
再者,表面上看到的是位列青史、得授官位勋位的荣耀,实际上代表着朝廷认可的道统有了一些变化或至少有了一些扩充,而这是儒门必争之事,也是任何入世的学派乃至于宗教所必争之事。唯有意图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意图逍遥于天地间的出世修行者不在此列。
因此,黄道周这一问,并未纠结什么金薯与高价雇佣一些农夫——这些在他看来当然荒唐,但是与儒门道统比起来,完全是微不足道。这一问,实际是问出了所有儒门弟子最关心的一问。
随着黄道周的问题,群臣近乎屏息静气的将注意力又集中到皇帝身上,等着皇帝的回答,秦世文等御史也压下了胸中的情绪,长吁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