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诶?方才黄公和李公说后来招的新军,皇上又招兵了?”
德胜门外,强敌已如秋草,危机尽去。心头轻松下来,群臣之中,给事中刘懋不合时宜的聪明劲又冒了出来。
炮击之时,阵前东金的两蓝两红部迅速折损过半,现在的步兵方阵照样打得东金一排排倒下,冲锋的东金重甲与火铳方阵的距离越拉越大,加上此时骑兵亦是势如破竹,再不通兵事的文臣也看得出来,危局已去,胜迹明显。
心里放松下来的文臣开始轻松的抚起了胡须。当想到英国公张惟贤等人与孙承宗的一番对话,看到刚才还一直凝眉看着城下军阵的英国公张惟贤,刘懋这个欠嘴的心中猛然一动,升起了疑问,还把疑问问出了口。
其实不只是他,张惟贤也有极大的疑问。
邓国公问他之前,他的眉头便凝的厉害,当时他的脑袋里一直回荡着一个念头:皇帝这是彻底抛弃武勋世家了吗?这是......要立威吗?
他知道皇帝练新军,但是不知道有这么多新军。开始还没有发现,现在看到了这超卓的战斗力,看到了这些步卒面对箭雨和东金重甲时从未有过的镇定,再想想被派到城头的那些满桂、赵率教、袁崇焕、尤世威等人麾下的步卒,他猛然醒悟了过来——在城外结阵对抗东奴的步卒方阵全都是新军——皇帝亲自训练的新军竟然如此之多。
如此之多的新军,为时近半年的训练,至少两次扩招,皇帝却未告诉任何一个与国同休的武勋世家!
思及这些,张惟贤当时便陷入了惶恐之中。只是他没有像刘懋那样问出来。
刘懋话音方落,孙承宗就看了他一眼,没有说什么,转脸又看向城外。刘懋却是一个激灵,立刻闭嘴。
“陛下自己招兵两万七千,训练改造满桂等人的军卒近六万人。此时在城外作战的,卢象昇的骑兵和所有的炮兵、步卒都是陛下的新军。眼前最大的战果就是新军炮兵和步兵打出来的,陛下就是要让我等看看新军之利、看看格物实学之利。陛下将来还要练更多的新军,要大兴格物实学。”孙承宗脸上带着抑制不住的喜意,扭头对众人说出了实情。说的时候,他没有再看刘懋。
他知道现在可以说了,大局已定;现在也应该说了,应该大说特说,皇帝需要自己的臣子们清醒过来,只因皇帝想推行新政却不想多杀人。
“呃......陛下既有如此之多、如此精锐之新军,为何不曾告诉我等?难道陛下居然不信任自己的臣子?”问题虽然尖锐,刘宗周语气却还是平和。
刘宗周虽然刚直,但是面对大曌十年来从未有过的胜局,心情还是大好,对皇帝练兵制器之能大感钦佩,所以这质疑的话说得还是很平和,并未如往常一般。
周围的文臣武将、武勋藩王听得刘宗周之言也是屏息以待。
那天深夜大军入城,满朝文武们并未看得十分真切,分不出部属,只能看得出军纪森严——无人喧哗、队伍严整——以为大部分都是满桂、尤世威等人部下,只是被皇帝亲自训练成了如此精锐的样子。当时还赞叹圣上练兵之能,他们并不知道皇帝居然自练了这么多新军。
藩王更是根本没看到,他们最近都住在十王府里。如今眼见城下修罗场一般的战果,听孙承宗说皇帝自练的强兵就有两万七千,还要练更多新军,一个个都在无比的心惊中确定——皇帝要做的事,绝对是挡不住了;皇帝跟大家商量了这么长时间却不曾有雷霆之怒,显然是念着亲情;此战之后,必须立刻求见皇上,坚决缴纳田赋,坚决与皇帝合起伙来做生意,不管是赚还是赔。
刘懋听了刘宗周的问话强行控制住了脖子,没有去看孙承宗,而是紧盯城外,打定主意不再插言。
“陛下并非不想告诉诸位,只是,我大曌朝堂所议论之事,即便是军机大事,东奴也很快就知道的一清二楚,这并非我信口开河,而是陛下告诉我的。”孙承宗看着众同僚,淡淡地说道。
“这怎么可能?我等对大曌忠心耿耿,怎会与东奴勾结?”诸勋贵与大臣齐声反驳。
“陛下并非是说诸位与东奴勾结。可是诸位想想,有没有在酒楼歌肆之中高谈阔论?有没有在家中说起朝堂之事?你们的家人子侄又会不会在外面卖弄显示?诸位也都听说过东奴善于用间吧?陛下此举,就是要让诸位从此以后时时刻刻要有保密的心思——用陛下的话说就是要有‘保密意识’。”孙承宗扫视着众人。
寒风中本就冻得脸发红,再加上战局翻覆的激动,此时倒也看不出谁是因为心中所想而脸红,但是孙承宗的话没人回答:大曌朝堂所议之事,往往还没有什么定论便已经市井皆知。
沉默半晌,黄立极向孙承宗拱了拱手:“孙公,说到这保密,那陛下显然是要瞒住东奴。吾虽不通兵法,可也知道‘能而示之不能’,那圣上在朝堂上所说这铳炮、铠甲的打制数量,新军的数量,都是圣上为了示弱麻痹东奴的计策喽?”
听了孙承宗的陈述,看看眼前这些新军和新装备的数量,黄立极终于反应了过来。
“黄公明鉴,都是。”孙承宗言简意赅,也是微微拱手回礼。
“东奴远在两千多里之外的辽东,陛下示假、示弱于朝堂,这岂不是鼓动东奴大举入寇,令我大曌边关受损?遵化诸城如今便是如此,这......”黄道周言语间面色不豫,显然是对皇帝如此做法不满。
听到黄道周的话,孙承宗微微一笑,替皇帝辩解道,“五月之时,正当东奴围攻宁锦,黄大人还未至京城,当时陛下就下旨令各地督抚整饬防务、修缮城堞、完备烽火、谨防细作。前几日说到遵化和袁崇焕,陛下还说起宁锦大捷之时的坚壁清野,黄大人可还记得?”
“......”黄道周捻须无语,眉头却依然紧锁,不豫之色未去。
孙承宗看看黄道周,看看周围,想了想,接着扬声说道:“诸位大人、诸位王爷,不妨离老夫近一些,老夫也好将陛下诸般举措与诸位说得清楚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