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情势,至少要拼一个两败俱伤才能撤,否则就是......”
奔驰中,祈求萨满大神保佑的红歹不敢再想下去。
但他作为东金大汗又不得不想下去:
族中各旗以往的习性,只想顺风抢掠,不想硬拼硬抢,若是遇到硬仗,披甲人伤亡一成往往就受不了了,除非有大汗督阵,就像父汗那样,否则必定会仗着曌军不敢离阵出击从容后撤,仗着马匹的优势四散跑开。可是现在明显撤不下来,盾车几乎一辆都不剩了,对面的曌军又是训练有素,明显摆出了出阵追击的架势,盾车后的步卒没有上马的机会,怎么从容?除非把两蓝两红部在阵前的人都立刻抛弃。可若是抛弃,自己能不能再做大汗不说,东金元气大伤是确定无疑的,之后怎么面对大曌?怎么面对如同野狗一样的鞑塔尔诸部?立刻就是危机四伏。
在这危急时刻,本该冷静,可诸般念头却不受控制的不停闪现在他的脑海中。
这种抛弃式的后撤对他来说是不可想象的。这不是断尾求生,这是腰斩求生,无法忍受。
鞑塔尔诸部又是不能攻坚的,不管是坚城还是坚阵,所以今天的形势下,他没有拿他们当做炮灰派往最前面——以往可以,今天这样做只会坏了大事,他们会迅速的溃败,彻底的败坏掉军心——而是打算利用他们的马速和弓箭齐射优势随后冲击曌军步卒方阵侧翼,当然,这种冲击,伤亡可能仍然不会少。
所以他知道,两黄部不出动不行了。两蓝两红部的伤亡太大了,两黄部再不出动,各部一定会满腹怨气,以为自己要削弱他们,绝不会再尽力冲阵,一定会自行撤退,到时候就是溃败、被追杀,曌军的骑兵正在虎视眈眈。
不过一瞬间的决断中,他还是把镶黄部派到了满桂对面,那看上去只有五千曌军骑兵。至于阿吉格尔和镶白部......
“啪......”黄金马鞭猛抽了一下胯下战马,红歹将诸般念头强行驱离。
令旨既下,代沙恩率亲兵急急奔向前阵正在作战的两红部,他的长子岳特沃、次子舒特沃此时都在前方督阵,也不知在这几轮炮击中如何了,他无法不急;孟固尔泰疯了一样冲向正蓝部,也不知道他是在为本部伤亡生气还是在生红歹的气;阿米恩则奔向了镶蓝部。
本部的人口、本部的甲兵就是他们的势力、地位,青壮甲兵没了就什么都没了。
吉尔哈兰和萨哈里安留在了红歹身边。
正黄正白两部的重甲纷纷向前,涌向两蓝两红残部的后阵,擎盾持刀结阵向前,轻甲弓兵紧随其后,依然是白甲压阵,执行军法。最后面是红歹四周准备伺机前冲的红巴牙喇骑兵。
两蓝两红残部此时也终于从呆立震恐中醒来。他们知道在阵后逼来的本族大军面前后退就是死,他们也看到了曌军步卒手举火铳,看到了前面倒下的同伴,但是在根深蒂固的经验中,冲向曌军的火铳生机要大得多。曌军向来是一冲就垮,如今居然停止了那可怖的炮击、放弃了车阵的掩护,令他们的信心再次恢复,野望升起。
在阵后还活着的章京、台吉、贝吉列的号令声中,他们狂嗥着擎起步弓,冲向曌军火铳方阵,直射的箭矢钉向大曌新军的面门;后面的轻甲弓兵则抛出一波波箭雨,越过前排重甲的头顶抛射向曌国新军步兵方阵。而身上带着短标枪、铁骨朵的战兵则暂时停止射箭,而是把更具冲击力、穿透力的铁骨朵、短标枪拼尽全力的投掷出去。
叮叮叮叮......
划着弧线抛落的箭雨在新军的头盔上撞出了一片清脆的叮叮声;直射向面门的箭矢也没有什么有效杀伤,铁面甲只露出眼睛,新军战士还可以略略低一下头,让铁帽檐几乎贴上铳身,强劲的箭矢便最多只能撞得他们略略晃动;射在鸳鸯战袄上的箭枝就那么挂在战袄上,却没有人倒下,也没有人慌乱开铳,更没有人调头逃跑。
啪啪啪啪......
与箭枝撞击盔甲的叮叮声相伴的是火铳的射击声,齐整如一,节奏清晰。
随着火铳的节奏,新军战士一步一排,前后迅速的交换着位置,踏步,越位,立定,瞄准,齐射,每四次齐射过后,连同刀盾兵和长枪兵在内共六排战士便集体向阵后跑去,第二列大横队的六排战士便踏步上前,后面的大横队也自然跟上。
循环往复。
曌军的踏步前进中,前冲的东金重甲却一层层的被击倒,与曌军的火铳兵方阵之间的距离不但没有在冲锋中拉近,反而越来越远,两军之间形成了一条血肉鸿沟,这鸿沟还在越变越宽,二十步,二十五步,三十步,四十步......鸿沟中尸体铺的越来越多,两蓝两红部的阵型越来越薄。
但是在彼此对攻的过程中,曌军阵型也有了一些缺损:被铁骨朵和短标枪击中的战士都倒下了。这两样东西的射程远不如弓箭,但是短标枪的穿透力远胜弓箭,往往钉穿胸甲,而铁骨朵的冲击力则很强,虽然不能穿透铠甲,但是却可以打得人脑浆迸裂、震得人内脏出血或是骨折,新军铠甲里面的皮毛一体可以抵消重箭箭头的冲击,但还是无法抵消铁骨朵的重击。
然而这些都改变不了大势,面对弓箭仍然堪称坚固的铠甲和犀利的铳炮火力是客观的基础,而在此之外,新军严明的军纪,平时严格的训练、实战化的训练,已经初步树立的家国情怀、远大理想,都让这阵型的缺损迅速被补齐。
倒下一人,踏上一人,如墙而进,丝毫不乱。
曌军两翼的骑兵本来随着步兵方阵缓步向前,当看到东金骑兵向两翼杀来的时候,他们也同时带马加速,一波波迎着敌人冲去,右手将新式的单眼骑兵铳稳稳地举至齐肩。
新式的单眼骑兵铳铳管长度一尺半,比大多数三眼铳长上半尺,口径半寸,制作精度与步兵的新式火铳一样高,再非原来的粗制滥造,膛压与膛口初速俱有所提高,增加了有效射程和杀伤力。
新式骑兵铳铳管壁厚三分,用定装纸包弹药,但仍然是前装填,整体铳管,后面没有枪栓、没有开口的枪膛,保持了枪管在抡砸时所需的整体性和结实程度,足以用来砸人;铳管后面是与原来的三眼铳一样的四尺木柄,仍然保持了抡砸的功用,粗大的铳管外面箍着两道六芒尖锥用以增加抡砸时的杀伤力;最前面的一只尖锥与后面的照门构成瞄准系统,并且在铳管尾部增加了一个手枪式的握把,这个握把使这种新式骑兵铳与老式三眼铳产生了最大的区别,不在于铳管数量,而是射击瞄准方式的改变:不再是三眼铳的腰间射击,而是射击时手握握把,四尺木柄架在肩上,眼睛可以通过准星照门瞄准,三点一线,精准度大增;激发改为扳机火绳击发,不再需要另一只手拿着火把去点燃火门内的火药,从火门枪进化成了火绳枪。
以后世的眼光看来,新式骑兵铳就是一只截短了枪管的手枪式握把霰弹枪,只不过在枪管后面接上了四尺木柄,增加了大棒的功能。区别是这霰弹枪是前装填,火绳点火。但是在这个时代,这已经是骑兵最犀利的武器,毕竟这令骑兵正式迈入了火绳枪时代。
随着马背的起伏,新式骑兵铳一列列的铳管宛如水面的波光,波光之中有两种不同的大旗,将旗在前,卢、孙、满、赵......,军旗在后,华夏龙武军骑兵第一旅、华夏龙武军骑兵第二旅......
战将与战旗前后相继,大军奔驰、刀枪森寒、战旗如火。
远远的,大曌群臣站在德胜门箭楼上,只见千军万马之中一片匹练一般的刀光,还有一条夭矫如黑龙的大枪,于万众之中仍然醒目无比,如同大队骑兵的箭头,猛刺入东奴的骑兵阵中,马速不减,马前无一合之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