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上亲征?圣上怎么会亲征?这......”
“还说斩首四万级?怎么可能有如此大胜?”
“是呀,国朝那些粗鄙军汉如果有此等战力,何必等到今天?不早就灭了东奴了?居然还说什么出塞追击,国朝的武夫何时又能够出塞了”
“就是,若是如此敢战能战,辽东怎会沦陷?东奴怎会猖獗十几年?我看呐,定然是边将谎报军情,吹嘘罢了。”
长江畔,虞山脚下,在农历十二月的季节里,天气还是十分阴凉的。
天启七年农历十二月十六,江南阴凉的天气中,虞山脚下一片雕梁画栋的宅院里,回廊九曲,轩窗水阁,几案上辟邪镇纸,几案旁雅士满座。水阁中央博山炉内兽碳红热,使人丝毫不感寒凉。水阁内温暖的气息中,一片难以置信的声音,气氛与二十天之前大相径庭,倒与此时水阁外的天气有些相仿。声音听上去虽不小,却明显底气不足,不必看说话之人,只听声音便有一种色厉内荏之感。
同样的水阁,同样的几案,同样的富商大贾、士子乡绅,同样以最快速度传回来的报纸和消息。
不同的是几案上的报纸、报纸上的内容和送信之人传回的所见所闻。
“哪里有什么边将,朝中老友来信,圣上就在军中,众位......醒醒吧。”一个有些颓唐的声音缓慢地说着,打断了难以置信中众人充满了惊惶的话语。
众人望向说话之人,纷纷安静下来。
说话的是这片大宅的主人,牧斋先生钱谦益。
“圣上......难道......真的在军中?”半晌之后,还是有人发出了难以置信的声音,或者说,是不愿意相信的声音。
一说一顿挫,发自心底的不愿意。
“诸公不要再怀疑了,”又一道颓丧的声音响起,“与报纸一同回来的还有我家京城掌柜的一封信。德胜门外,四万东奴首级堆成了京观,乃是我家在京城的掌柜亲眼所见。我这掌柜打发回来送信的人,也是家生子,不可能骗我。德胜门大战三天后,百姓可以出京城了,他出京时特意绕到了德胜门,也去看了那京观。四万级呀......唉......京城百姓,人人如过上元节,欢天喜地,人人都说皇上是天降圣君,是真武大帝降世。唉......”
说话的是上次就来过这里的卢姓大盐商,服饰依旧光鲜富贵,面上的光彩却已经大有不同,忧虑掩饰不住,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
“唉......”他旁边的将星盐商也是一声长叹:
“我的家人也去看了,德胜门大胜是没错了。我那家人机灵,去德胜门一带打听了,圣上的上万骑兵,无论人马,都有那种整块的铠甲。出击之前,这上万骑兵就藏在德胜门内大街上,排的望不到头。打听了几户人家,家家说的都一样,都在门缝里看得清清楚楚,此事千真万确,差不了了。圣上在军中的消息也是真的,满朝文武、京城百姓皆知。圣上现在,恐怕还在塞外没有回来。”
江姓盐商的话,再次证实了消息的真实性。
本来还存些希望的一众书生满面失落。
朝廷大军打败了东奴,十年未有之大胜,无论如何都应该高兴,可他们就是高兴不起来。
“不止如此,关键是,近二十多天来,市面上的状况,圣上可能根本就不知道,地方官员的上疏圣上也根本没见到。奏疏,总不可能追到塞外去。”张溥的弟子吴伟业也低沉地说道。
这一下,阁内众人连嘀咕声都没有了。
一时间,他们都觉得自己像一个小丑——市面上缺粮少盐、盐粮布匹价格飞涨的状况皇帝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就像是抛媚眼的人,结果人家不是瞎子,但人家根本都没看,人家早都走了,名山大川去了,自己就像个傻子、小丑。
思想之中,有人顺着吴伟业的话想到了什么,骤然冷汗如雨,话语出口,如同在沙漠戈壁中三天没喝水的人,嘶哑不堪:“各地上的奏疏,还能追回来吗?”
问话之人转着涩滞得如同生锈的脖颈,存着万一之想,向四周望去。目光所至,一片鸦雀无声。
半晌后,终于有另一个嘶哑的声音打破了阁中的沉默,说道:“今天是十二月十六,最晚的奏疏......发出去......也有十几天了。”
这打破沉默的声音并没有给众人带来一丝希望,反而凭空生出些寒意。闻听此言,钱谦益等人脸色愈发阴晴不定。
其实他们比谁都清楚,只是不愿意听到这句话而已,似乎不听到就不存在,还可以自我安慰一下。此时听到了,虚幻的泡影也就打破了——何时何地、哪位地方官向朝廷发出了奏疏,这本就是事先互相通气的。
他们更清楚奏疏上写的是什么。
之所以还能阴晴不定而不是面如死灰,还是因为几代皇帝面对商人罢市都没能怎么样,面对私铸铜钱也没什么办法,更不敢大开杀戒,生怕在读书人中落下骂名。所以他们没觉得一定就会有什么恶果落到自己身上。
但他们怎么也做不到若无其事。四万东奴首级堆成的京观,无论如何也难以想象。难以想象皇帝是怎么练的兵,难以想象怎么会如此强悍。
这些难以想象让他们怎么也没办法确定皇帝会像几位先帝一样——无论是心性还是手段。若不一样,那现在这些奏疏简直是不打自招的罪证,所有在官场上的合谋之人全都会暴露。
而这些合谋之人一旦被惩治,他们这些人也很可能跑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