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军校阅,诸般展示,新军将领自然都要在城下的队伍中,但此时城楼上站在王战身边的却有一员年轻的武将,看上去比皇帝大不几岁,身上铠甲官袍给人满眼风霜之感,此时他看着承天门下的大军,脸上满是羡慕之色。
“怎么,定宇将军也想下去?”王战看了一眼武将笑道。
“回陛下,臣......当然想下去,不过臣哪有资格下去,臣寸功未立,只盼着陛下什么时候把臣派出去做个先锋,臣也杀些东奴、立些功劳,才好在二哥面前有些脸面,也能对得起我大哥。”被称作定宇的武将微微斜侧身,小声说道。
“尤将军莫急,跟着陛下,建功立业的机会不会少,不过,尤将军今冬可要在陛下跟前抓紧时间补补课。”孙承宗微笑着看着城下,没有转脸,也是小声的对这将军说道,话语中隐含提点之意。
尤将军,字定宇,皇帝身边的将军自然就是之前被派到陕西的尤世禄。尤世禄的二哥尤世威就在下面参加阅兵的队伍中,大哥尤世功与贺世贤在沈阳力战殉国。他现在是总兵,二哥尤世威是低一级的副总兵,所以才有刚才的脸面一说,毕竟二哥跟着皇帝参加了德胜门大战,还跟着出塞了;至于大哥,那更是他的榜样,尤家世代忠良,从不以战死为惧,所以他才说要对得起大哥。
听了孙承宗的话,尤世禄马上就反应过来,同为天子门生,自己在皇帝跟前受训的时间太短了,今冬的新军训练自己一定要抓住机会。想到这里,尤世禄立刻向王战施以军礼:“陛下,臣今冬愿与新军一同训练,春天愿为陛下前驱,收复辽东。”
“好啊,今晚朕也在万岁山检阅一下你招回来的兵。你这次招兵做得不错,徐爱卿也说了,此次赈灾你出力也甚多。”王战心情大好,对身边的阁老和尚书们也说道:“诸位爱卿也同去。”
“谢陛下。”尤世禄闻听皇帝今晚就要检阅他召回来的新兵,心中大为激动。
无巧不巧,皇帝亲率大军在今天回到京城,他和徐光启、王徵也是在今天刚刚回来的,几乎与皇帝就是前后脚。他并非孤身而回,而是带回了七万陕西新兵,其中有三分之一左右都是榆林人,另有三千女兵,全部出身于榆林军户,个个都是忠良之后。王战得到他的禀报立刻就让他直接来到了承天门城楼,边阅兵边了解招兵的情况。至于七万新兵,则派人带领他们列队于长安街边,让他们先见识一下强军风采,提振一下他们的心气。现在长安街边列成队形的那些老百姓就是他带回的陕西新兵。
他在去陕西之前,曾经在西苑被皇帝亲自训练了一个月,对于这些新兵,自然也是按皇帝的方法进行训练,一路行军回京城的路上也是严格按照军法要求。只是这些新兵,除了榆林那些是最早招上来、训练时间最长的,其他的都是在陕西全省陆陆续续招上来的,训练时间长短不一,所以列成大阵还不是十分整齐。
这些新兵家中长辈都是十分赞同他们从军的。这些人绝大多数是军户世家出身,忠良之后,听得皇帝亲自招兵练兵,深以为荣,尤其是在德胜门大捷的消息传过去之后,报名参军的更是踊跃,何况还有尤世禄传下的圣旨:愿意从军的,朕收复奴儿干都司之后,给他们的家人在东北分田地,每户三百亩,肥的流油的黑土地,只要家人在军中服役,赋役全免,连一斗都不用缴纳,收成全归自己。
此时的军户,多数早已失去了大部分祖产田亩,沦为了士绅家的佃户和上官的苦力。因此,这七万三千人是尤世禄面对汹涌的参军人潮筛了又筛、选了又选留下的,这也是皇帝给出的此次招兵上限。再多的话,王战担心短时间内负担过重,影响其他的计划。
当地的卫所官员知道是皇帝招兵,虽因为少了许多可以压榨的劳动力而有许多怨言,但是却不敢有任何阻挠之举,所以招兵很顺利。
虽说华夏人安土重迁,只要不是活不下去,轻易不愿意离开本乡本土,但在此大旱之年,还是有许多新兵的家人举家跟随。对于这些人,尤世禄睁一眼闭一眼,并不阻拦,毕竟这些家乡人现在饿成什么样他是看得清清楚楚。只不过,他也不敢替皇帝答应这些家属什么,只说皇帝对新军十分重视、十分善待,只凭新军一人的军饷就足够全家吃饱穿暖。卫所官员对这些举家而走的也是睁一眼闭一眼,一来这样的并不算多,二来也可能是因为举家而走的更方便他们侵吞田产。
尤世禄刚才将所有的这些情况都禀报给了皇帝,对于有些家属跟来,心中还略有忐忑,此时听到皇帝的话才放下心来。
边镇忠良如此踊跃的从军,王战自然十分高兴,因为他相信这踊跃是真的。
榆林镇的人多为当年洪武大帝麾下大将徐达、汤和、冯胜、傅友德等人的旧部,从将至兵皆是如此,俱皆继承了祖上的忠君爱国、剽悍勇武,赵梦麟、赵率教叔侄、尤世功、尤世禄、尤世威三兄弟,侯世禄,张承胤,王宣,杜松,贺世贤等便都是出自榆林。
客观上来说,王战觉得可能还有几个原因,一是在这个时代,皇帝天然的光环;二是觉得到皇帝跟前可以有口饱饭吃,总比在边镇当穷军户强多了,还能博一个出身;三是虽然有徐光启去赈灾,但陕西自然天气大旱无雨的状况并无丝毫缓解,老百姓还是心里没底,而来皇帝身前当兵还能让家里少一张吃饭的嘴,让家里的老弱多一口吃食、更容易活下去。
当然,王战并不觉得这与忠良忠义有什么矛盾,王战从不认为心存大义、舍生取义的勇者应该饿着肚子,相反,王战认为他们更应该得到体面,他们的子孙更应该得到体面。这些人本身所在就是干旱贫瘠之地,又是一线征战之地,各家各户为求生存,保家卫国也好,补贴家用也好,立功受赏光宗耀祖也罢,都需要主动出塞杀鞑子,拿首级换朝廷的银子赏功,故而二百年来一直与鞑塔尔、沃亦剌诸部频繁厮杀,刀口舔血乃是吃饭必须的本领。连许多榆林女子都能飞马开弓。这些人,就应该得到尊重,就应该过上好日子。
榆林如此忠烈辈出之地,王战自然相信他们这些忠烈儿女。不但相信,而且在还未谋面的情况下,王战就有一种似乎天然的亲切感。王战也不知这算不算是感情用事,也不知这算不算是自己这个皇帝不合格的标志,不过,王战真真切切地觉得心里很舒服。
至于目前作为边疆前线的陕西人口被自己抽调走一部分,会不会对长远的将来有什么不良影响,王战并不担心,因为在他未来的规划中,陕西将不再是边疆。而且只要朝廷有善政,保持住善政不变形走样,粮食充足,不出一代人的时间,人口就会繁衍起来。
“说到建功立业,陛下,此次陕西赈灾,洪承畴、陈奇瑜、李之藻,还有臣临时启用的孙传庭、蒋德璟,皆有长才,而其中作用最大的就是尤将军,臣之赈灾,赖尤将军出力甚多。”却是回到京城的徐光启小声接过话头,为诸人表功。
灾情如火,当初接受皇帝委派的徐光启一路疾行到陕西,也只能在八月初才种下了金薯,比王战的皇庄晚种了一个多月。但是陕西占了地理方位的优势,纯粹按南北方位算的话,陕西渭水一带比京城更靠近南方,比京城往南大约一千二百里,所以八月初种下的金薯,十一月末正好还可以收获。虽然因为老百姓的疑虑,加上金薯薯种不足,种下的金薯亩数不多,不过占了二十分之一的田土,但收获的金薯已经足够保证当地百姓不至饿死,到明年冬小麦收获的时候都吃不完。徐光启此次回来就带回了在陕西收获的金薯,呈送给了王战。这当中开渠、打井、挖水窖、造水车等诸般事务经过了几个月的努力,也都可以告一段落,连冬小麦都种了下去。后续之事也在皇帝允许之后交给了雷厉风行的孙传庭、洪承畴、陈奇瑜,留下了李之藻和蒋德璟两大技术人才加以协助,所以徐光启此时才能站在城楼上。
“徐尚书过奖了。都是圣上英明,徐大人得力,某一武夫,不过是震慑些宵小罢了。”听到徐光启的赞誉,年轻的尤世禄连忙谦辞回应。
“尤将军不必过谦,能够震慑宵小,必然是坚决执行了朕的旨意,坚决执行了徐尚书的指令,没有怕得罪人,当得徐尚书夸奖。”王战说罢,看着城下,嘴里向徐光启问道:“徐爱卿,你向朕举荐孙传庭,还启用了蒋德璟,大略说来,此二人如何?”
王战对史书上的孙传庭和蒋德璟自然都有了解,知道孙传庭此人为了筹集军饷得罪了全陕官吏士绅,要不然也不会在练兵只是初成时就被迫出兵,最后战死。蒋德璟最出名的事迹则是在崇祯年间,以极其倔强又务实的精神,在调查研究后写出了一封封长篇大论的奏疏,皆是切中时弊,只是终究无法力挽狂澜。这两个人在彼世都堪称能臣,但是对现世现实的孙传庭和蒋德璟,王战却还没见过,他把他们给忘了。
“回陛下,孙传庭此人......比尤将军还不怕得罪人,清丈田亩,完全按照圣上的旨意,丝毫不惧当地士绅的舆论,杀伐决断,比......微臣还要干脆得多。”徐光启回话的时候似乎想到了孙传庭的某些作为,面色语气居然有些森然。“至于蒋德璟,此人极为务实,凡事不经实地亲眼所见与多方打听便不肯轻易开口,一旦认定之后又能实心实干,一往无前,于天文历算、农田水利亦颇有专长。”
“哈哈,好,卿举荐得好。卿之评语,恰合今日阅兵。”听了徐光启简明的回答,王战轻声而笑。
听到皇帝轻松的笑声,徐光启彻底放下心来。虽说皇帝让自己便宜行事,但看到了孙传庭的行事之后,徐光启还是升起了一些担心,担心自己举荐的人太过极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