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战时刻都不忘强调国家、族群相处之道,这一番话,他加大了音量,将最容易被后人篡改的圣人教诲原原本本地陈述出来——今日之对答可是同样要登载在报纸上的,要被亿万百姓看到。
说完之后,王战再次短暂的停顿,留时间给群臣。
刘若愚奋笔疾书。他早就知道皇帝为什么停下来,自然也知道,皇帝停下来的时候,前面的话是一字不能漏的,必须准确的记下来,这是要登报的。
群臣则微微有些失神:以直报怨的直,可以解释的如此直白......唔......刚直吗?
“再者说,朕并没有大肆杀戮,只是将十岁以上的斩去一指,只是免除了他们持刀作乱的能力。他们不能作乱,朕便可以不兴杀戮。所以,无论是现在的断指,还是朕之前的边镇出击,短期看确实有些血腥,但却是为了长期的和睦相处,因为特权是不能和睦相处的。肆意作恶却不受惩罚的特权,他们高兴了,我大曌百姓却必定满腹怨恨,如何能长久和睦相处?有了此次惩戒,这些部落便不敢再骄横,大曌百姓怨恨也得以弥平,从此之后,和睦相处,这些部落就可以安心牧马放羊。”
少顷之后,王战继续阐述自己的道理:
“而且从此有了朝廷做靠山,这些断指的鞑塔尔人本身再不需惧怕什么黑灾白灾,他们全家人,尤其是那些女人、孩子、老弱,立刻就可以免于冻饿而死的危险,比他们原来朝不保夕的日子好上十倍。”
“他们还会从那些新出生的孩子身上看到后代子孙的希望。无论是来投的还是投降的鞑塔尔人,下一代出生的孩子,未曾做过恶,接受的也是我华夏圣贤的教化,当然就不需要如此断指。他们在编户齐民中就是华夏公民,可以读书,可以从军,当然也可以安安稳稳的放牧耕田。郭爱卿,你觉得,他们还会有什么心思?”
阐述到最后,王战看着郭允厚,略带玩味的问道。
“圣上言之有理,这要是还能起不良的心思,那就真是人面兽心、无信无义、弱则卑服、强必侵叛的禽兽。”世代以华夏忠良自居,方才又听到了皇帝的暖心之言,恭顺侯吴惟英此时抢步出班接住皇帝的话。
“恭顺侯所言甚是,若这也是不仁,那边镇被杀死的那些百姓,谁给他们宽仁了?那些百姓的尸骨还能感受到什么宽仁?若不愿意断去一指,那就偿命,我九边这些年被杀戮了多少百姓,就拿多少首级来偿还。”尤世禄也出班强硬地说道。
尤世禄并非是为了迎合皇帝,也不是因为自己刚招了七万陕西子弟回来、为了反对而反对,而是真的不赞同郭允厚的说法。
跟皇帝学习了半年,王战的思想已经系统性的传授给了这些武将。包括尤世禄在内,人人都可以在学习时举手提问、各抒己见。
这种畅所欲言的学习氛围下,经过充分论辩的道理,早已经得到这些武将的深刻认同,尤其是‘不惩恶则不足以扬善’,‘斗争中求太平则太平存,妥协中求太平则太平亡’、‘斗争中求和睦则和睦存,退让中求和睦则和睦亡’,‘有文事必有武备’,‘战场上得不到的,谈判桌上也得不到’,这些真理,实在是说到了这些军人的心坎里,已经被所有人视为至高无上的至理名言,哪还能认同这种对恶人未施严惩就大施恩义、稍得胜利安宁就要马放南山的愚蠢想法。
“圣上,百姓尚且知晓浪子回头金不换。既已让其安居乐业,我朝廷何故不干脆给远人以信任与宽仁?圣上,以后投降的鞑塔尔男子若都要去掉右手拇指,臣以为,表面上虽收服其人,实则难以收服其心。”郭允厚回答皇帝问题的时候,看也不看吴惟英和尤世禄。
他对武勋和武将实在是没看在眼里:百多年以来,哪有这些粗鄙武夫说话的份,他们哪懂什么治国之道?刚刚跟着皇帝打了一场胜仗就来朝堂大言不惭,哪知赋税之重、国库之难、百姓之苦?一群粗鄙武夫!
“恰恰相反,朕可以断言,以后事事皆照此办理,大曌各色边疆之民才能与汉家真正成为和睦相处的兄弟姐妹,如此相处的兄弟姐妹才能真正成为华夏一家人。若只是一味的怀柔、一味的滥施恩义好处予以娇惯,大曌强盛时还好,若是稍有衰弱,则边疆此等被娇惯之辈必定再起侵叛。”郭允厚话音刚落,王战就对他的观点毫不留情的予以驳斥:
“而且‘浪子回头金不换’,这根本就是一句蠢话,是弱势文化潜移默化形成的弱势心理,是懦弱之人给自己脸上贴金:坏人改好一点就急于承认,实际是因为不敢得罪坏人。因为这种不敢、胆怯,所以急于承认,取得心理认同、自我安慰,安慰自己说自己大度宽容。诸位爱卿细想想,是不是这样?若不是这样的道理,那一直做好人的平日里又有谁注意了?怎么没人多奖赏一锭金子、一文铜钱?还不是因为老实人好欺负、坏人不好惹,所以不好惹的坏人稍好一点你就要马上去巴结一下?”
王战将郭允厚的神态看在眼里,心中哂笑,说道最后,再度扫视向群臣。
听了皇帝“蠢话”的评语,群臣一时哑然。但细往心里想一想,似乎还真有皇帝说的这种意味,只是想到这里就都不愿意承认、不愿意深往下想了——心头多少都升起些不得不自揭疮疤、自承软弱的羞恼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