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极殿上,气氛难言。
皇帝说从《考成法》的废弛就看出群臣只想不受任何约束的、肆无忌惮的贪赃枉法、特权永续,令还在殿上的诸大臣难堪到了极点:《考成法》能称作酷烈吗?当然不能;那《考成法》废弛没有?确实废弛了。一部监督督促大臣们勤于政务的律法被无声无息的束之高阁了。所以,皇帝说错了吗?
臣子难堪,皇帝却还没完。
王战接着往下说:
“市井持刀杀一人者,按律当斩。朝廷命官、读书士子特权凌法、滥权枉法所害之人千千万万,却要求宽仁,岂不是笑话?那些背井离乡的流民、填塞沟渠的饿殍便皆是被害之人。所以,朕还是认为,不惩恶不足以扬善,不肃贪不足以倡廉。没有严刑峻法便对不起守法之民,高薪养廉必须配合重典肃贪。对贪官污吏、特权权贵的宽仁,就是对老百姓最大的不仁;对贪官污吏、特权权贵施以酷刑,消灭贪腐、消灭特权,就是对老百姓最大的仁义。这才是真正的‘为生民立命’。不如此,就是‘为特权贪腐立命’。”
“王子犯法尚且与庶民同罪,何故刑便不能上大夫?大义不能入心,那就只有峻法,峻法不能震慑,那就只有斩首。道理如此清晰,朕不该用重典吗?”
武臣也好,刘宗周、黄道周等皇帝的同道也好,他们自然是赞同皇帝的,不会轻易出班辩驳。而御座下的其他臣子们却也只能听着,他们是无人能够辩驳,从五月之后他们就做不到这一点了。
直面皇帝的房壮丽也再次感受到了事实铁拳之后的道德大棒,读了一辈子的书,做了一辈子的道德文章,面对眼前的皇帝,他还是只能无言。
“何况,朕也并非只有重典,没有宽仁。朕要让受民之养、为民做事的官吏都衣食丰足、生活体面,所以朕将国朝官吏的薪俸翻番,便是为了高薪养廉。”说到这里,王战语气微缓,目光缓缓扫过群臣。
王战曾经读到过顾炎武的一句话,“忠信,重禄,所以劝士;无养廉之具,而责人之廉,万万不能”,意思是你让官员穷困不堪、无法维持正常的生活,却要求他们廉洁,这怎么可能呢?对此他深以为然:求生是任何生命的本能,吃饱肚子是任何生命的本能,追求美好的生活也是万物灵长的本能,你要求官员饿着肚子廉洁,海瑞可以做到,但一定极少有人能做成海瑞。
他认为,要求从科举选拔中脱颖而出的最善于学习、学习时最能自律、最能吃苦、最有能力的公职官吏廉洁自律、积极任事、为百姓服务,这本身是没问题的,这是必然的要求。但是要求这些最善于学习、学习时最能自律、最能吃苦、最有能力的人积极任事的同时,还要让这个人活得比周围大多数人都穷,让这个人的孩子吃的差、穿的破,连基本的体面都达不到,那就有问题了。
责权利总要相符才能让人认可,这是基本的人性与自然规则,不承认这一点,既不辩证,也不唯物。海瑞是非常值得尊敬的,但是任何世道都无法以海瑞的清苦和他的廉洁同时去要求大多数人,纵观历史就可以看出来了。何况后世也有高薪养廉的典型,虽然那是两个小地方,但也有极大的借鉴意义。
所以王战赞同顾炎武的观点,赞同高薪养廉。
“......”
如此情景之下皇帝忽然说到高薪养廉,大臣们都有些错愕。
“没人不喜欢增加俸禄,可是这俸禄也要增加到明处,为何增加,到底增减到了什么程度,我大曌的官员俸禄到底是低还是高?低在哪里,又高在哪里?朕与诸位爱卿就仔细的算一算。”看着臣子们错愕的表情,王战决定跟他们算算细账。
王战觉得,除了军机与科研之外,能公开的事情都公开,且公开细节,让官员也好,百姓也好,都了解的清清楚楚,都能看得明明白白,这样做于国于民有大利,所以他此时才要在朝堂上开算柴米油盐、衣食住行。这一切,也都是要登载在皇曌时报上的。
听到皇帝说要算细账,刘宗周、黄道周等人与武臣序列都露出一丝笑容,当然也有些人面上的表情是苦乐难言。近半年下来,只要不是在私心杂念的驱使下本能的反对皇帝的举措,谁都知道,皇帝说出的事实是空谈道德所无法辩驳的,皇帝一旦这样说话,基本上就代表着不可更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