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烈,红丘县,夜半时分。
清月高照,垂泄一地碎银光芒,映出条曲折山道,微拂的山风本该带来草木清香,此刻却裹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浓烈臭味。
一架马车正在山道上颠簸行进。
渴,好渴。
喉咙里像吞了块炭,火烧火燎的疼。
李焕仰躺在一块冰凉板子上,身子轻微晃动。
他艰难睁眼,视野里两个男人背影坐在前方,影影绰绰,看不清楚。
我在哪?
李焕摇摇脑袋,张开嘴却说不出话,只能干哑地发出一点气声。
下一刻,无数记忆幻光纷至沓来,挤胀脑袋。
“李焕,大烈红丘县人,现年十七,体弱多病。
家中几亩薄田,勉强维持生计。
母亲早死,父亲是个老猎户。
家里本来有个很耀眼的大哥,但早年某次外出后失踪,好像遭了土匪乱兵。
而原主身子太弱,入秋发了高烧,大夫缺药看不好,父亲李成平于是亲自进山找药,没想到却再没回来,据说是遇到了精怪。
饥寒病交迫,原主双腿一蹬,去得明明白白。
没人操持后事,所以正被官府的人拖走和其他没人认领的死人一起集中处理。”
李焕接收记忆时,瞥到四周荒凉山景,脊背一凉,忽然反应过来......
尸坑在红丘县郊野,就在前面不远!
也就是说,最多再有半炷香时间,他就要被丢进冰冷坑中,和众多尸体一起化作山体肥料,野狗豺狼的口粮。
“就剩我一个,这什么孤寡开局,家人祭天法力无边?”
记忆并不完整,有些地方很模糊。
李焕双眼发懵,脑袋随着马车行进一摇一晃。
消化完信息后他情绪复杂,默然半晌,叹了口气。
“真不该去救那个跳楼仔啊,结果一起当了空中飞人,看来是真扑街了。”
李焕上辈子在一颗红心向太阳的爷爷亲切督促下报了警校。
作为当代典型年轻人,他热爱一切让人心情愉悦的东西,偶尔摆烂躺平,更喜欢季羡林老先生日记里的一句话——
学没上多久,结果他过年回家时,遇见有人因为梭哈抄底A股失败,上了家旁边天台。
总不能让人死在自家边上啊,以后日子还过不过了,李焕没办法只能上去劝两句,结果......
结果人没了。
只能说那天雨大,地实在太滑。
必须马上自救......李焕吸了口气,迅速平稳心绪。
他前世一路摸爬滚打,论心性意志战斗力,在同龄人中堪称一骑绝尘。
李焕抬头看去。
马车前坐着两个男人,都着一身灰色薄袍,束腰皂靴,穿着精干,明显不是普通百姓。
这是两位快班皂隶。
他忽然吸了吸鼻子,不自觉转头.....
一股寒意瞬时从脊椎尾骨蹿了上来,头皮发麻!
皱皮瘪唇,面容僵硬,一双呆滞的干涸眼睛,正贴在极近的距离望向自己。
尸体。
恶臭味正是从上面传来。
而且是好几具,有老有少,粗布麻衫,被随意地堆在马车后面的木板上。
李焕牙齿一紧,口腔中泛起阵阵酸劲,胃部猛抽搐了几下。
他脊背一阵发冷,又感到一丝庆幸。
还好,情况有救,得先告诉他们我没死....
此时,两位皂隶的谈话声从前面传来。
“已经送了十二具,加我们车上四具就够数了,运完这一车今晚就能歇下来。
还有一个时辰不到,等那东西吃完,最近应当能轻松一阵子。”
“陈哥,你说这法子真管用么?”
“大人们怎么说,我们就怎么做,别的不用想,至少后面还有道门的仙师顶着。”
“这几年邪门事真是越来越多了。”
年轻的长脸皂隶打了个寒颤。
近来县里频繁死人,有不少人看见一只黑兽在县中出没,好像以人的魂魄尸体为食,闹得人心惶惶。
县里诸多武师因为某些原因,似乎不太愿意出手,县令迫于无奈,想了个调虎离山的法子,先把尸体集中运出去再说。
得叫他们一声.....另一边,李焕来不及思考太多,撑住木板挣扎着想坐起。
只是这一个动作就让他眼前发晕,缓了缓,勉强抬手,借着重力使劲往下一敲。
“哒!”
“嗯?!”
两位皂隶扯停马车,同时回头,对上了李焕那双带着急切期望的眼睛。
长脸皂隶直起身,惊讶开口:
“嘿,这个没死透?陈哥,这是之前死山上李成平家那小子?”
稍年长的瘦脸皂隶打量了下,点头:
“嗯,算起来,他家和我还有点亲戚关系。”
红丘县人口不算多,十余万样子,在这里生活的人大多互相都认识或者能扯上点关系。
亲戚....得救了!
李焕心里一松,欣喜地点头。
不知怎的,长脸皂隶面色微变,半晌,带着试探性地问道:
“陈哥,那咱们这等下...是给他带回去?”
陈志安却沉默了,手指摩挲刀鞘,好一会儿他才轻声说:
“少一个就不够数了,要是误了事,责任谁担呢?”
长脸皂隶一下松了口气,笑着赶紧应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