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挺好,孩子们很懂事,先生。”麻利把男人脱下的外袍接在手中,妇女仰脸向对上级报告似的,看着男人的眼睛补充,“姑娘今天胃口好多了,一改以前挑食的习惯,吃了很多蔬菜。”
男人放弃了纠结妇人对他的称呼,手上套衣服的动作只是停滞了一下又恢复了流畅:“哦,爱吃菜是好事,特别是现在,下次尽量多和山下来的山民要点蔬菜和豆类。明年朝鲁就就满八岁了吧。”
男人看着妇人的双眼,二十几岁的芳华却蒙上了生活最灰暗的影子。
“他是个好学生,将来也一定能长成个健壮有担当的男子汉。我来年初春开始正式教他握枪杆子,现在正是打底子的好时候。”
“春天总会来的。”
听到男人的许诺,妇人的眼睛就像点燃的炉火打心底的亮堂起来了,整个人又像恢复了青春的活力一般舒展开来,抖着嘴唇情难自己地不知道说什么,冷静下来后又担忧看着窗外的风雪喃喃:
“天气一年比一年恶劣,两场山火几乎毁了所有的家当,现在白灾又提前肆虐,就算再节省,能不能供应两个孩子一个冬天......我知道我不该期待太多,我只希望他们健康长大就好……”
男人的双指阻止了妇人继续说下去,这个有力的动作并没有触碰到对方,却也达到了噤声的效果。他看着她,他的目光仿佛像炉火一样可以传达力量,让人的心理瞬间获得了沉静的勇气:“我也和你一样。”
冷风灌进家门的前一瞬,男人思考着,还是回身取下了挂在鹿角上的那支许久不用依然锃亮的燧发枪:“晚餐不用等我。”就走入了风雪的世界。
“你难道不知道?他们嘲笑你,是因为你吃多了豆子……”
本来应该已经睡下的男孩,那双眼睛仿佛能吸收屋檐透下的微弱光线似的,即使处在黑暗里依旧黑白分明。
“你也不是从书上看的,美女与野兽宣扬监禁是我告诉你的。”
“我那是帮你。”男孩冲爬下床的女孩嘻嘻笑,“我就说,你也没看起来那么笨啊。”
“……”
男孩看着小女孩手顶脸托的,好不容易从衣柜里拖出半条毡布。尽管其余一段像披风一样拖在地上,对于一个身材细瘦的五岁女孩来说,总重量近一公斤的半截被筒也显得十分巨大,黑暗中就像一个头重脚轻迈着醉步的大头国王。
“要我说啊,要不是你逞能生了病,我们现在估计早就跟着鹿群去山下了,隔着布料睡在透着雪水气息的林地上,被森林里的各种动物环绕着,可比睡在硬邦邦冷冰冰的床上刺激多了。”
“更不需要天天吃豆子……”
“喂喂?说你呐。又不理我,还在生气呐?我不是故意要笑你,没忍住嘛。”
床下半天没有动静,他欠身小心翼翼的试探:“睡啦?”
“吃了赶紧睡觉。”刚想探头看看床边情况,地上的被筒猛地一动,一个近似圆球的东西掉在了床上,他拿在手里定睛一看,原来是个啃了一半的乌心梨。
这丫头又是哪里弄来的好东西。
只是这样一想,接着朝鲁就毫不犹豫的大口咬下,果香瞬间填满了整个口腔,虽然已经不新鲜但依旧酸甜酸甜的,还有股酒香。他满足的哼了一声。
朝鲁四岁时才来到驯鹿人的营地,那时的女孩还只是一个襁褓中的婴儿,他生的一点也不像他的驯鹿人名字一样瓷实,贫弱的母亲把他养的很好,皮肤倒是和瓷一样的白。
所有人都说这个像一只羸弱小羊的男孩,一阵风就可以把他吹跑。林地是不会接纳那样弱小的生命的,这一点所有的驯鹿人都心知肚明。
但男人——女孩的父亲,部落最为人尊敬,地位仅次于萨满的老酋长,人人公认的毛哄达却不以为然,不仅收留了母子,让她们跟自己的两个女儿同吃同住,还在三年后正式收那时已经名为朝鲁的男孩为徒。
更甚者传言老酋长会把自己其中一个女儿嫁给他,年仅七岁的小男孩未来会成为下一任酋长也说不定呢。
当然这悄悄发生的一切朝鲁一无所知,他现在只是有点委屈的看了眼“更习惯一个人睡”的女孩。
明明两个人挤挤会更暖和一点。
虽然心里腹诽,他还是打起精神延续一贯的风格说些很蠢但又有趣的话题。
“别想了,明天姐姐带着猎物,也许是只鹿,你觉得犴怎么样?像山一样的鹿,是不是很过瘾?”
犴是驯鹿人的童话传说里的一种动物,强大而稀少,有一段时间能猎到曾被过去的驯鹿人视为猎手的荣耀,实际上,它连存在都是未知的。
虽然她也很希望传说能真实存在,但驯鹿人面对的现实就是这样,连才五岁的她都无法说服自己。
但是,万一真的存在呢。
这样想,女孩瘪瘪嘴着看了一眼还在一脸神往的男孩,女孩最终还是没有说出来。
——天气一年比一年冷了,连花鼠都很少见了。
“睡吧,别想了。睡着了就不会饿了。”
看着床下抱着童话书裹得严实的模糊侧影,沉默中的不安刺痛了双眼,他在黑暗里垂眸,看了一眼手中,把仅剩的半个乌心梨放在了床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