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电闪雷鸣中,刘正望了过去,张飞目光血红,牙关咬紧,双颊隆起显得格外狰狞。
他像是想到了什么,眉头微微皱起,“你要做什么?”
纸伞压低了一些,张飞呼吸急促,“大、大哥,他们那些话,我都听进去了……飞知道咱们年纪轻,有些事情做出来,不一定入得了别人的眼。但大哥的能耐,飞看在眼里……我不管别人怎么说,大哥想怎么做,我就怎么做。就算你真的迫于无奈,造了反,我……孤苦伶仃的,也无所谓陪你走一遭。”
那语调有些紧张忐忑,刘正能够感觉到张飞说出这些话下了很大的决心,不免感动,“你……”
“大哥,你听我说完,事关造反……这样的话,我不一定还能开口。”
张飞抬了抬纸伞,望着前方自顾自行走的众人,又放下一些,开口带着哭腔,“飞自知只是寻常人,虽说平日里被人捧着夸耀万人敌,但……出门了,才觉得涿县真的很小,很多东西,某家真的想不过来。如今发生这样的事情,大家都乱成一团,咱们自己人不能乱……我相信二哥也会是这样的态度。咱们兄弟三人,既然结拜了,便不可能说再置身事外。”
“可我脑子里实在想不过来了……这样的事情,造反啊……这可是造反啊!被人就这么安在咱们的名上了,又机缘巧合……那个别部司马死在这里了。朝堂那边怎么样,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党派肯定是有的,那个别部司马肯定有人脉,有人会为了他找你麻烦,还有阉党……”
他夹住蛇矛,空出手抹了一把眼睛,黑暗中急促紊乱的呼吸在笼罩天地的雨水声中也能清晰地传到刘正耳边,“如今过去认罪,指不定还有多少麻烦呢……而且也任人宰割。你也知道,我以前是个商贾。最讨厌的就是这样束手无策的处境了。要是朝廷那边真的追究,咱们就什么都做不了了。任凭、任凭卢中郎将帮忙,也不知道能帮多少,而且你杀了黄门,算是得罪了圣上,活命的机会真的……所以我想,与其任人摆布,前途未卜,要不,要不就……”
刘正怔了怔,脱口而出道:“真的造反?”
“不,不是这条路……那是最差的。爹让你夺情起复,你到万不得已,就绝对不会走这条路。这我知道,我信你……我就是在想,要不直接走吧……随便去哪里都可以。叫上二哥,然后让人去涿县带上娘和嫂夫人他们……咱们找个地方先避一避。回头,回头等朝廷不追究了,或者你说的群雄逐鹿了再出现……我不知道你怎么想的,可是你看,你没杀张曼成,夺情起复啊,这么好的挟持机会,都错过了。那就说明你对张曼成也在打什么主意。”
张飞又望了眼身前,“我刚刚想好了,咱们逃吧。这里就带上张仲景和小白,其他人就不管了。谁要敢追过来,那就都杀了……这样的处境啊,我谁都不想相信了……张曼成和师宜官那两个鸟人,玩这么阴,害得我此时脑子里总觉得习俞他们也不怀好意……大哥,某家脑子里真的很乱,你给个准信,要不要杀人?我已经计划好了,那黄忠疯狗也似,一定得死,此时恰好被人制服,想杀也容易……其他人,都打不过你我,随手撂倒就行……就是要杀黄叙,麻烦一点,小孩子啊,我下不了手……不过也没事,忍一忍总能下手的……”
“益德!”
刘正喊了一声,张飞兀自说着,有些魂不守舍,刘正又喊了一声,张飞扭头的瞬间,脚下一滑,被刘正一把扶住,却还是摔了一屁股。
前面张初、公孙越关心了几句,刘正喊着没事,伸手夺过雨伞,张飞拍着受了惊吓的胸口,拄着蛇矛一边走一边笑道:“大哥,我这兄弟都做到这份上了,你可一定不能抛下我啊……有什么事情你跟我说。别藏着掖着……兄弟嘛,杀人放火,造反称帝,你一句话,我刀山火海陪着你。”
那笑声几乎哭出来的,刘正沉声道:“你有点吓到了。”
“肯定吓到了。现在这样子,比那天带着几百人去杀程志远还要吓人。飞就想要个结果。等不住了,再等下去,我怕自己真的疯了。”
张飞还在笑,只是笑声愈发怪异起来。
刘正沉默了一会儿,记忆里演义中天不怕地不怕的张飞慢慢消散,留下的也只是眼下一个年纪不过二十左右的年轻人,“真的想走?”
“你走吗?大哥,你别给我留后路。故安那次我一直没说你。那事你幸亏没做,太不地道。咱们是兄弟啊,你就老实告诉某家啊,不要拐弯抹角,我现在没有心思想……咱们兄弟,还不能坦诚相待吗?”
“可我不知道……真要走了,老师,还有很多人就会被连累。”
“能保多少保多少……就算去面对,一样有危险,而且比逃走还要危险多了。死的可是黄门,别部司马啊……想要追究的那些人都是能进入朝堂面见圣上的人,那些人如果想要弄死你,玩明的玩暗的,咱们所有人都得……不,不能这么说,可能是我想太多了……大哥,可我也担心二哥。二哥现在过去军营,等同于羊入虎穴,要是张超死的消息传过去,还有你和张曼成私下交谈的事情,就算有子章兄,二哥一样可能被囚禁……”
“你放心,只要没死,真要囚禁了也能救。我让张曼成帮我了。这次如果不出意外,他们的人会散了。到时候功劳还是我们的……这个功,应该可以抵过……何况我们也没过错。”
张飞脚步一顿,平息许久的闪电再次亮了起来,照亮他的脸庞,那神情定格在那里,似笑似哭,有些荒诞,“你让张曼成把十五万蛾贼散了?”
刘正转身把伞撑到他头顶,点头道:“对。不过我也担心……说实话,你这么一说,我也有心走了。你都被吓傻了,我这里压力更加大。只是……要不再试试?万一真的成了呢?”
“怎么可能……你怎么说服他的?也是说给我的那一套?”
“对。不过他身份特殊。我另外还给他定了个身份,真要有人问起来,我就说他被我说服了,去帮朝廷军安抚蛾贼投降。蛾贼他们无非也想过好日子。我把在涿县做的那一套也告诉他们了。大家散了之后集思广益,不一定做不好事情,至少吃饱饭没什么问题。现在缺的就是时间,证明他相信我,而且……”
“哈,哈哈,大哥,你别跟我说了……我听不进去。直接告诉我,张曼成能信多少?咱们真的能没事?你跟他歃血为盟了?”
“没有。但我觉得能信……就算真的失败了,也有办法,不是说就是一条死路了。主要是这么走了,就什么都没有了,我们也得一辈子背上这种名声,但你要是真的想走……”
“你别管我。富贵险中求么……大哥,这个风险比咱们八个人杀程志远还要凶险啊。真要前去被审讯,就算圣上顾念你汉室宗亲的身份与那些功劳,他身边那群没卵的家伙可不见得会待见你。你还射杀了黄门……就圣上拜阉人为父母的那品性……几个常侍一句话的功夫啊,咱们就……”
两人接近了村落,雷声渐息,前方黄忠呼唤黄叙的声音响了起来,众人走向荀表荀攸所在的房间,张飞吸着气,望着那房门外早就候着的自涅阳跟过来的十几个人,不断摇头:“大哥,这事我信不了你。便是张曼成害得你,你还这么想,太一厢情愿了。我还得自己琢磨琢磨。”
“你可别乱来。”
“你放心,我知道,就是自己琢磨,不会乱来……某家先去洗澡清醒一下,你也注意身体。接下来什么场面我就不管了,我怕我忍不住就……呵,你记得自己当心点……真的,别说习俞车焕文家兄弟了,子度张仲景也未必不会拿着你的人头去邀功……当我没说,我去了,咳,再待下去真要染上风寒了。吃什么?我烧点夜宵,要不就面饼吧。嗯,也就只有这个了。”
张飞咳嗽一声,语速飞快,如同自说自话似的,扭头又不放心地道:“你要是连夜要过去宛城那边了,带上我啊,记得,一定要记得。”
那语调多少有些混乱,刘正心疼地应了一声,看着张飞走远,随后穿过人群来到房间门口,就见房间里点了几盏油灯,荀攸换了身衣服,跪坐在门口,点着火盆,身旁坐着荀祈,黄叙就被荀祈抱在怀里,床上躺着荀表,此时正醒着,望到他的时候还苦笑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