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湿的空气仿佛在一瞬间冰冷凝固下来,连雨水也刺骨了一些,打在人身上,令人瑟瑟发抖。
所有人呆愣愣地望着张飞。
数千人围拢的人群外总有听不到声音的,这时察觉到前方的寂静,左顾右盼,还想挤到前方去。而前方也有零零星星的人企图退出来,神色严肃地挤开一时懵了的旁人,感觉退得太慢,或是眼神威慑,或是武器震慑,用力朝后挤过去。
有心人望着神色愤怒的张飞,脸上都是露出一抹震惊愕然之色。
这一幕众人即便想过,却也实在不可能放在心上,确实没想到,一向将“汉民”、“大汉”放在口中的张家庄内,会有人说出这番大逆不道的话来,还是当着涿县大半权贵的面。
此时想想,赵昕连番出手,找的都是与刘正有关的证人,便是与刘正无关,也是身份尊贵,与案情密切相关,在卢植那边没法拿出确切证据的情况下,阴瑜颜承等人的说辞,明显更令人信服,也确确实实将卢植等人推到了避无可避的位置。
卢植认罪,此事倒也定下了基调。何况那蔡姑娘的身份想来可疑,卢植这番举动,大有藏匿同党的意图,旁人见了只怕也会觉得卢植在遮掩什么。
若是待得事情平息了一些,众人打探一番那女子的身份,可能还会冷静下来,考虑赵昕栽赃嫁祸,诬陷忠良的可能性,但赵昕方才刚说要追究余党,张飞就说出这句话,看似维护名声,说赵昕屈打成招,却也像是心虚的表现,也令得卢肃蔡利等人前面的一番辩解努力化为虚无。
张飞可是刘正的人,即便他真是意气用事,此刻也等若让人知道张家庄内不是没有反意,那么,那些勾结黑山贼企图谋逆的事情就很有可能是真的,再配合圣旨,可能性就更大了。
旁人总会有这样的想法。
事实上此刻就连蔡利等人也不由变色,内心动摇起来。
而赵昕公孙瓒更是脸色严肃,此刻却也只是望向张飞,没有轻举妄动。
两人倒也心中骂娘,觉得张飞这厮完全不可理喻。
赵昕毕竟是个外人,以往天使被暴民盗匪斩杀的事情也不是没有,方才逞了威风,说到底,也是肯定族人无数的公孙瓒在百姓面前不可能谋逆,但张飞一开口,性质可就不同了。
赵昕知道刘正在涿县的名声,此时张飞开口,他也担心公孙瓒与那些百姓被逼着站到对立面,便是公孙瓒冷眼旁观,秋后再找张飞算账,他的性命也会在张飞背后可能跟着动手的一千余人手中丧生。
公孙瓒也是差不多的情况。
张飞一动,他就不得不抉择。如果力挺张飞,他就成了反贼,到时候不单单救不了卢植,便是连他自己的一家子都可能自身难保。可是赵昕这厮着实面目可憎,那刘石分明又是伪证,方才放任赵昕诬陷卢植已经让他心中气愤,这时还要维护,乃至反戈攻打力挺卢植的张飞,他也极其不愿意。
最关键的是,张飞背后还有关羽以及那一千余人,便是只有五百人闹事,那也是涿县的大事了。更别提昨夜一场叛乱,也不知道有多少贼人还藏匿在涿县城内,若是浑水摸鱼,致使涿县大乱,他的政绩履历倒是小事,一家人还有没有命都不知道。
张飞此举等于是将所有人都放在了火炉上烤,公孙瓒也实在没想到,却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气氛诡异得无比凝重,连质问张飞都不敢质问,唯恐一个不慎就引起暴乱。
这十几个呼吸,对于所有人来说都无比漫长,随后便听得一声大喝。
“益德!休得胡言!”
卢植扭头瞪过去,“元起兄遗志尚且是为大汉而活,德然又在守孝,你这一言,便是将德然陷入不仁不义之地!天使与府君都明事理,念你一时失言想来也不会多加怪罪,还不下跪请罪!自罚五十杖!”
“对!念你初犯,我等必不追究!便是连这五十杖都免了!”
赵昕松了一口气,暗忖过几日便灭你张家庄满门,急忙一边举起圣旨,一边掉转马头道:“公孙府君,速速将疑犯卢植带回去吧。我等这便”
“无能鼠辈,想走?!”
张飞冷笑起来,扫视一圈,大喝道:“郭宵何在!某家方才便看见你了!人呢!可愿随张某一同”
“张益德!慎言!”
公孙瓒睁圆了眼睛,“为德然与老师多想想!”
张飞翻了个白眼,不管不顾,“郭宵何在!”
听着一侧管亥怂恿,郭宵脸色挣扎地站了起来,随后扫视一圈,一脸决绝,“郭某在此!”
“你带了多少人过来,诸位兄弟可愿”
张飞还要开口,卢植一把拉住,随后望向沉默不语的关羽,“云长,劝劝益德!快”
“张益德!”
见张飞挣脱卢植,大步走向郭宵,公孙瓒当即让人拦住,提刀指着张飞,大喝道:“你要作甚?!”
“我要造反!这不是你们乐意看到的吗?!那老子就造反给你们看!”
张飞目光通红,身躯打战,却是一脸狰狞地持矛对向随着公孙瓒维护停下马匹的赵昕,“可还有人不服这天使的!给张某站出来!今日张某”
“益德!”
卢植大喝,随后望向关羽,还要说话,关羽突然将他拉到身后,丹凤眼眯起,扫视四周围过来的白马义从,横刀拦在蔡孰身前,“关某素闻白马义从颇有能耐,还不知可堪一战!但愿领教!”
“我等也愿领教!”
管亥急忙站了起来,与此同时,郭宵身后零零散散方才跪下的又有不少人站起,连带着百姓中也有不少人站出来只是不知道那些人中到底有多少人是真正的百姓。
“云长!你莫要冲动!益德,你们”
“子干公!我也不想的!”
张飞满脸肌肉抽搐,瞪向赵昕,“可是你们惹出来的!就是你们啊!昔日宛城我大哥就是迫于你们的压力,受杖刑,流血泪!今日又他娘的来一回!年复一年,日复一日,你们受得了,张某受不了了!”
声音振聋发聩,张飞猛地拄矛敲地,“我大哥忠义无双!守个孝哪里造反了!哪里造反了!啊!”
“昔日平定太平道,寸功未领,许是杀了天使的缘故。某愿试试,再杀个天使,圣上不知会作何想!”
关羽红脸肃然,杀气凛冽,大步上前。
雨势突然大了一些,雨丝飘飞,寒风冷冽。
那些白马义从与郡兵未得到公孙瓒的命令,忍不住在郭宵等人的逼近中后退,赵昕马廷等人望着四面八方不少百姓上前,也不由变色。
远远近近,蔡孰、公孙越、蔡利等人齐齐愣在原地,就见公孙瓒脸色狰狞,大吼道:“关羽,张飞!你们当真要谋逆?!”
他指向李彦颜雨等人,声音铿锵有力,“你为他们,为德然考虑一番!若你二人谋逆造反,他们今日便身陨在此!便是德然我也不能饶恕!”
“刘正那厮干老子屁事!老子就要造反!”
张飞突然抬起左手,蛇矛猛地划拉了一下,握住鲜血布满的左手,笑着望向关羽。
关羽会意,左手在刀刃一划,握拳大喝道:“某关羽!”
“某张飞!”
“今日与”
话语一滞,关羽目光突然红了。
张飞也红了眼。
“使不得!使不得啊!”
卢植还要上前,突然被人拉住,他扭头望到来人,随即一愣。
与此同时,不少人齐齐望向卢植身后,神色错愕。
蔡孰一脸惊喜,阴瑜神色惊恐远远近近无数人的脸色突然诡异起来。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看着那来人出现,想起对方以往的事迹,无数人心中总觉得此事又要增加一大变数。
关羽早已泪眼朦胧,哪里知道情况,此事眨了眨眼,任由眼泪流淌,声音嘶哑道:“今日与刘正断绝关系!”
身后突然有人“哦”了一声,张飞疑惑侧身,口中还在哽咽道:“皇天后”
话语突然一顿,他揉了揉眼睛,待得看清楚来人,顿时愣住。
关羽察觉到张飞的异状,扭头看了一眼,随后顺着张飞的视线望过去,也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