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攸听懂了,立刻接过话茬,拍了拍赵云的肩膀,“然则大汉如今的局势很差,耗不起功夫去让乌桓改风易俗,此外,其实朝堂上对教化百姓做的也一直很差,更有甚者,听闻与蛮夷住得较近的各州各郡的百姓,都会在中原一带受到歧视。连朝廷官员也是如此。”
“民不开化,不知真正的道理礼法,便是地域都有尊卑之分、贵贱之别,怎么可能让两族和平共存?说到底,上升到国与国,族与族的事情,如今暂时只有强弱之分了。一旦敌强我弱,大汉危矣。此时嘛,便是对于乌桓、鲜卑、乃至南蛮西羌等族来说的大好时机。我等也正是要斩断幽州异族威胁,也好安心南下平定内乱也不怕告诉你,我等此次针对乌桓,实则还有一劳永逸的想法。”
见赵云若有所思,荀攸朝着刘正笑了笑,“总而言之,幽州凭借刘使君,是如今朝堂之外第一州,绝不能乱。可怎么不让它乱?必须让乌桓鲜卑知道怕,也让幽州各方势力意识到什么才是最重要的。”
刘正点点头,“国家大义,说起来是谁都知道,可平日里谁将这大义放在最重要的位置了?此时有乌桓外力入侵,正好让人知道大汉国土岂容他人胡来的道理。有此一事,至少百年内,乌桓、鲜卑不敢轻举妄动,鲜卑各族也足以因为内乱不敢造次,乃至于知道黄巾、黑山在此,不敢来犯。”
他顿了顿,“除此之外,还有百姓,也会知道黄巾军强盛,可黄巾军是什么出身?他们也是百姓,只要我们让黄巾军开始宣扬国家兴亡、匹夫有责的事情,再尝试通过黄巾,开始教化百姓,又有刘使君通过官府配合,想必短时间内,新的民意民心,都会重新呃,换而言之,便是民智开启,众志成城地将这个天下安定下来。这是大格局上的方针。”
荀攸将糕点咽下,“还有练兵啊,剿灭公孙度啊,让刘使君在此事中观察各方人心啊,乃至于让我等这帮有心入仕之人从中体悟宗族、国家,及至外戚宗亲与当今圣上的关系”
他望望刘正,像是想起了什么,“哈,此事倒是有些扯远了,不过也值得一提,主要也是因为前面几个朝代,历代皇帝过于年幼、羸弱,让外戚、宗亲,甚至宦官都有机可乘。此番刘使君乃宗亲第一人,必须强硬起来,凭借幽州之地,成为陛下在外的最大屏障。自然,会如此想如此做,也是刘使君刚好是那个契机。”
见刘正眼神幽怨地望过来,荀攸拍拍手,笑道:“看我干什么?什么君主集中制与民主的话题又不是我提出来,是你说的。民主不合适是仲豫、伯朗二位叔父提的,你要民主,不是允许你找轲比能了吗?还不满意?”
这个话题是昨夜荀攸说起从关羽地方听到的刘虞针对此事的那番心态后,刘正以此衍生出来的。
他说了一下针对鲜卑中部交好的态度与大概方针,也提了几句想让轲比能试试换一条路子治理部落的事情当然,其中也有他想换个生活环境的想法,毕竟总觉得后世的是最好的,也觉得如今世道乱,是一个破而后立的机会,所以试探一下荀悦荀表,以此看看能不能得到他们的认同,也好他日有所准备。
只不过民主一事听来崇高,却俨如大同世界一般,被荀悦、荀表通过旁征博引毫不费力地反驳掉,什么收集意见的时间距离就是一个问题,换选太慢,民智尚未开化尤其是这个观点后继无人,还树敌众多,俨如王莽政变一般痴心妄想,荀悦、荀表说起时极其激动,反复提醒刘正不要过于鲁莽,这种想法千万不能在不想干的名士大儒面前提及,去了酸枣、乃至朝堂便更不行了。
这事刘正以往与卢植荀彧荀攸说起时,其实一开始也被卢植荀彧劈头盖脸地骂过,后来才开始接纳这个话题讨论起来,昨夜自然也有心理准备,但荀攸以往好歹是觉得有几分道理的,至少觉得这想法挺好,结果昨夜帮着荀悦、荀表抨击刘正,还说刘正中了邪,也不怕哪天轲比能真的成了冒顿,亦或将他掳去配种,从此变成鲜卑人,搞得刘正对这个见风使舵的家伙怨念深重。
这些话中的一些名词其实有些晦涩难懂,但赵云大概明白刘正荀攸是站在长远的角度上考虑,这时听着两人娓娓道来,有些感动地笑了笑,随后从怀中摸出一块木牍,将上面缠绕的有些折断了的枯草小心翼翼地摘下来,“多谢主公与荀先生指点。云定然牢记在心。这木牍,便还给主公吧上面还有邹姑娘效仿主公的笔记,主公留着,也有个念想。”
“学成来战教你做人哈哈。你还留着呢。”刘正翻了翻木牍,后面邹琪的笔记倒是有些歪歪扭扭的,很稚嫩的书法,他笑了笑,捏着木牍站了起来,拍了拍赵云的肩膀,“昔日孟浪了,才敢自以为是地写这种话。知其然知其所以然当初一直是这么以为的,如今想想,还是觉得为什么要去做才是最重要的。知道枪,知道怎么出枪,都不如知道为什么要去练枪直面本心。昨夜你说的对。是你教我做人才是。往后,还请子龙不计前嫌,时刻鞭策我了。”
“他教你了?”
荀悦恰好随同平汉进了院门,有些诧异地朝对他抱拳的赵云笑了笑,“你看,我没说错吧。还是你这样简单一点好。纯粹。这世道啊,便是个大染缸,染红染黑,主要看的还是底子。你是苎布,生来就好。他刘德然便是块麻布,不一样的。”
微风吹拂,阳光洒下来,望着荀悦和煦的笑容,看着高大魁梧的平汉也笑起来,赵云神色微微恍惚。
犹记得当初山巅之上,也有这样类似的场景,只不过最重要的人已经走了
三年过去,连心中对于那位姑娘的充满旖旎的憧憬期盼,也随着成长与经历消逝了
耳畔众人在说笑着什么,刘正苦笑的表情落入眼中,赵云扫了一圈,最后停在自屋内出来的朱明手中的中兴剑上。
片刻后,目光微微一红,他想起昨夜刘正以血祭剑,也不知怎么的,心中微微有了暖意,随后鬼使神差地摸进怀里,将那棵枯草通过不禁意地方式扔掉了,在听着荀悦数落着刘正“毁人不倦”后,上前笑道:“是主公心性更为牢固凝实了,可不是赵某教的。主公之言恍如醍醐灌顶”
“这马匹拍的我呢,我呢?”荀攸撇撇嘴,惹得赵云一阵尴尬地讨好。
大笑声中,这院子逐渐空了,随着百余人凑到村庄外,长长的马队开始朝着北方进发,热热闹闹一片。
但这股热闹,在两日后终究是被更大的热闹压了下去。
因为眼前尸山血海、声浪如潮,一场血色盛宴,正在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