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叶最来劲,“说,说,快说。”
“一千名女职工,”仲新给出谜面,“打一个厂名。”
大家七嘴八舌猜谜底,仲新一概摇头,“不是,”“不是”……。连说了几个“不是”之后,仲新握着自己的玻璃杯到外屋去倒水,留下一屋子的娘们乱猜,猜了许多答案,又像,又不妥帖。仲新慢悠悠再进来的时候,沈叶急不可耐地催他,“到底是么?你快说,俺们猜不到。”
仲新七平八稳地坐回座位,衿持地抿抿嘴,济南话小声揭开谜底,“铅笔厂。”
大家愣了一下,随即“哄”地笑开了。
沈叶老师边笑边骂他:“拔腚!”济南话,滚开。
之前在验配组,谈话中偶有很隐喻的稍稍涉黄,总有人马上笑着岔开,“人家小陈在旁边,你可得注意着点”,大家则略过这一篇,进入下一话题。仅有一次中午,车间来热饭的仇老师系了根腰带,是临时在车间找的一根棉绳,绳子两头一头一个小疙瘩球,系在腰中间。庞大姐一见,伸出手,一拍那两球球,嗔怪,“两个蛋蛋当啷着,像什么样子?”仇老师立刻哈哈哈放声大笑,章莉黎蓉香和王平跟着吃吃地笑,庞大姐两只嫩手猛地盖到嘴上,马上扭转身子看向陈吉,一双丹凤大眼眯成一条缝。陈吉低着头,咬住下唇控制住了将要发出的笑声。
陈吉在实验室第一次领教这么公开地说黄段子,这种几乎每天都会出现的场面,真让她感到难为情,只能将头低得不能再低,深埋到桌面上,拼命憋住笑,真的,不打半点诳语,憋出内伤了。她只好低头猛打算盘,转移自己的注意力,还得尽量让算珠碰撞的声音小点儿,不能影响他们的拉呱兴致。
没有办法,这样的生存环境,逼着陈吉不得不练出一项过硬的传统计算本领。
实验室和验配组没有电脑,数据计算和统计主要靠算盘,老组员们打起来算盘来比计算器计算还快。在验配组,庞大姐不让陈吉学算盘,“学那个玩意儿没有用,将来你肯定用不着,人家外面都用上电脑了,你一个大学生还打什么算盘?有时间还不如织个毛衣自己穿穿呢,马上冬天了,穿着暖暖和和。”
让陈吉把毛衣和针藏在办公桌的抽屉里,把毛线袋子放在脚边,偷偷地打毛衣,那是万万不能的。空闲很多,坐下来,陈吉顺手把算盘和一撂报表拿过来,一阵噼里啪啦,过不多久,虽没学会打乘除法,简单的加减打起来,算珠在手指下飞快的灵动,倒有些“大珠小珠落玉盘”的感觉,很享受老祖宗老工件的魅力。
笑过之后,胡留丽说,“仲新,你那几只股票怎么样了?”她最爱的是炒股。
每个人都有或多或少的股票,仲新的最少,他说,“我都懒得看了,看不看都是那个熊样。”
“可不能说熊样,要说牛样。”胡留丽说。
“我炒着玩玩,一次买个三百二百股,挣也挣不着,赔也赔不多。”仲新说,“不像你,你是大户,投的多。”
“多么?我一共三万拉块钱。” 胡留丽说,“俺们这些散户,庄家吃肉,咱指望跟着喝点汤不行吗?”
“那你多投点啊,人家吃肉,你也吃肉。”朱云英说。
“我是想多投啊,没钱!三万块钱,还咬咬牙呢,家底都倒出来了,俺家存这点钱多么的不容易,你知道吗?”胡留丽很少织毛衣,大部分的时间都放在研究各种走势上。她戴上老花镜,摸出包里的小笔记本,上面有密密麻麻的股票名称和数字,捏着铅笔,仔细研究,即使上面来人她也不用慌张,不怕人家不以为她在工作和学习呢。
何况,谁不知道谁啊,她名声在外,技术科几个老点的女老师,经常过来与她交流信息,切磋技艺。她们说,萧科长,技术员于贵章,都炒。
七混八混到四点来钟,一个个开始为下班做准备。一早一晚,班车与车间大门之间的厂内道路,是女工们比美和展示美的舞台。验配组的姐姐们不化妆,只梳头、洗脸、搽护肤品,脱下工装穿上自己的时装,美美地走出去。实验室的女老师们多一道工序,提前一小时就得开始,梳洗打扮,扑粉描眉打眼影腮红抹唇膏。
所有这些场面,让陈吉感觉严重人浮于事。
车间里已经动真格的在裁员,大裁员。
陈吉七月份来报到时,国棉总厂共有九千多在职员工,除了占据在凤凰山路两侧的四个家属区和众多单身宿舍,还有分散的家属区遍布济南市市中和东西南北,早中晚各有二十几辆衔接式双截车厢的大班车从大门口出发,将塞得满车的职工输送至济南市的大街小巷或从大街小巷拉回厂区。
陈吉到实验室没几天就是国庆节,过完一个假期回来,厂里只剩下两千来人,大班车只剩下三四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