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蓉城名郡,风雪归途。
轿车行驶缓慢,我将音响音量调得很大。
车孬,音响不孬,有金属撞击味道。
张学友在深情吟唱,哀怨如泣。
“我睡不着的时候
会不会有人陪着我
我难过的时候
会不会有人安慰我
我想说话的时候
会不会有人了解我
你知道不知道,你知道不知道
我等到花儿也谢了……”
漂泊蓉城七年有余,唯有胡东搬离拐枣树街之后,我方才真正感到孤独,于是萌生了寻个女朋友的念头。
这好比高级食材,往往只需简单烹饪,一个道理。
人生需要志同道合的灵魂伴侣,携手走向漫漫归途。
从哪里来,回到哪里去,人生从来都在倒计时,结果是注定的,只看过程。
人生不过三万天,有人长相厮守,我幸,无人陪在左右,我命。
很可惜,九零后个个都是花有别样红,人与人不同。
有的一朝入识海,从此是学霸,成为国之栋梁;有的中途辍学,如崔锋,早早步入社会,混迹于江湖;有的含着金钥匙出生,坐享父母其成,过着挥金如土的日子;有的只是一枚草根,挣扎生长,拼命改变未来;有的无志无望,干脆躺平,如吃住在血战江湖网吧那些年轻人,活在虚拟世界中……
相比豪门千金柳如月、富商子弟夏熙阳,我出身低微,但远远好过胡东、崔锋、张爽以及格桑普姆等人,日子富足无忧,可谓“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熙熙攘攘人群中,普通得一眼都找不出来。
至于情史,我有些沮丧,毫无恋爱经验可言。
大学毕业以前,我没能遇见心仪的美丽姑娘,那些悱恻缠绵恋爱桥段也就无从谈起,那时候成天除了读书,就跟死党打游戏,完全就是没心没肺的傻玩意儿。
今年春节回襄城,有姑娘说曾经喜欢我,我毫无感觉,只觉她在说别人的故事,记忆空空如也,没有半点共鸣,自然不会发生“人约黄昏后”找回失去的爱情和甜蜜时光,最后落个打一架和被打一架、次日灰溜溜地逃回蓉城的结局。
在捅破与柳如月关系之前,我早已失足,不管出于什么原因,实质在于解决肉体需要。
时至今日,我才懂得,无爱不欢,激情之后更孤独。
今晚,柳如月拒绝抱抱,拒绝我留下陪她,一点不为过,而且我也理解。
可是,我依然摆脱不了沮丧。
这份沮丧,源自于我内心深处的孤独,以及本能需要。
当希望化为失望,任何男人都是这样的反应。
穿行在城市夜空中,我使劲甩了甩脑袋,跟着音乐旋律,嘶声歌唱。
进入一环路,天空雪花似乎稀疏了几许,轻轻飘荡。
我脑中忽然冒出一个古怪念头,继而一打方向盘,驱车驶向城东。
四十分钟后,到达距离沙河堡不远的塔子山公园门口。
下车前,我看了看时间,刚好凌晨三点。
以前我来过这里,一次与胡东,一次与柳如月。
与胡东坐在塔子山山顶,那时我俩身无分文,穷得叮当响,却想着未来美好前程。
陪着柳姑娘看晚霞,塔子山很美,人更美。
而今,凌晨时分,没有兄弟和美人作伴的我,独自一人,故地重游,只为散心。
公园大门紧闭,一片沉寂。
遥遥望见,山道路灯阑珊,站在雪中,与我一样,孤孤零零。
这个时间点,连乞丐都会去寻个避风旮旯蜷缩一团,公园守门老汉做梦也不会想到,现在还有人前来爬山,估计除了疯子,就只剩吃饱撑着之人,才如此无聊。
我像年少读书时一样,翻越铁门,跳进公园。
抖抖身上雪渣,顺路前行,踩得积雪嚓嚓作响。
空中雪花夹杂雨粒儿,落在羽绒服上,很快化作水滴,顺流而下。
曲径小道上,越往山顶积雪越厚,有的地方甚至迈过脚面。
北风吹,路边树枝摇晃,碎雪飞扬,如烟如尘。
我裹紧棉衣,不时揉揉冻得隐隐生疼的耳朵,继续攀爬。
花了近一个小时,终于登上山顶。
蓉城一派安详,依然灯火阑珊,一望无际,绵延远去。
我歇息一阵,待气息均匀,开始干儿时欢乐事,堆雪人。
山顶积雪尤厚,堆砌并不费功夫。
一炷香后,一座与我身高等齐的雪人巍然矗立,可惜少了红萝卜鼻子,看上去不够呆萌。
我取下棉衣帽子,替它戴上,雪白家伙面孔立即生动多了。
我围着雪人奔跑,像小时候那样,欢声叫嚷,不时抓把积雪,扔向它。
那家伙比柳如月还温柔,根本就不还手,只是朝我静静微笑。
就这样,我就是个没有小伙伴的孩子,独自玩耍,独自欢乐。
终于玩累了,我一屁股坐在雪地上,望着雪人傻笑。
最后,我躺下,摊开手脚,摆成大字。
天空越发黝黑,黎明前的黑暗来临。
山顶寒风呼呼作响,卷起地面雪花,轻轻覆盖在我脸上。
我忽然有些鼻酸,慢慢爬起来,躺靠雪人身后,蜷缩成一团,躲避风雪。
一人说话,一雪人聆听,絮絮叨叨,又安安静静。
我说了好多,从童年说到少年,从襄城说到蓉城,从开心说到伤心,件件往事,个个过人,仿佛放电影,历历浮现。
耗去太多唾沫,我感觉口干舌燥,于是抓把干净积雪,喂进嘴里。
一阵慢嚼细咽,雪水从嘴里流进肚里,遍体生寒。
或许爬山累的,或许堆雪人累的,我靠着雪人,慢慢睡着了。
梦里,我坐在一架敞篷式“飞机”上,但很可能是高空热气球下面牵连着的一个大竹篮而已,四周是五彩祥云,偶有小时候在板桥村破败小庙墙壁上看到那些仙子在云中若隐若现,好似来到了天庭瑶池。
猛然间,热气球轰然爆炸,我像没套绳索的蹦极一样,直线下坠,耳畔风声呼呼作响。
我以为,自己必死无疑,脑中尽是川西壤塘时被车轮撞击之后那种晕乎乎的感觉。
只是,我很快就暗自庆幸了,自己重重地落在一片软绵绵的地上,并未粉身碎骨。
周围一片洁白,似棉花,又似积雪,更似躺在一同掉落凡间的天上云层。
我扑腾挣扎,奈何怎么也不能如愿起身,犹如像掉入沼泽,越使力就陷得越深。
我开始着急,四肢并用,拼命泅渡,声嘶力竭呐喊。
可惜,四周空空如也,寂静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