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云罩顶的诺维雅耷拉着眼皮,像失去梦想的咸鱼一样瘫在会客室的沙发上,半梦半醒之间和脑子里的绵羊们做着斗争。 时政新派来的使者依旧是男性,不过和之前阴阳怪气的大叔气质截然相反,是名清雅的少年。 和她年岁相仿的神官身着制式的白色狩衣,却硬生生穿出了平安京贵公子的翩翩仪态,一举一动都是浑然天成的贵气。 他有一双非常亮的棕色眼睛,像林间泉水那样澄澈,总是荡漾着粼粼的笑意,让人不由自主地心生好感。似乎并不在意一号本丸审神者颓丧的精神面貌,少年稍微理了理乌帽子的系带,语气柔和地开口了。 “您看起来好像很疲惫。和濒临暗堕的刀剑相处,一定很辛苦吧?” 本丸里仅有的三名成人形态的付丧神——三日月宗近、一期一振和压切长谷部,此刻都站在她的身后,闻言姿态顿时绷紧了些。 或许是因为上次给大叔施了夺魂咒,时政终于对她的实力有了模糊的认识,接任的使者并非单骑赴阵,而是出于谨慎携带了两名护卫。 全副武装的两振刀剑一左一右立于他身旁,发现气氛不对后,已经不动声色地把手移到了刀柄上。 诺维雅像小鸡啄米一样猛地一垂头,自己把自己吓醒了。她霎时挺直了腰板左右张望,眼睛瞪得又大又圆,变成了一条试图翻身却粘了锅的咸鱼:“啊,啊?!” 审神者虚着眼神环视四周,在意识到自己并没有在魔药课的课堂上睡着之后,靠回沙发靠背上颤抖着长出了一口气。 对面言笑晏晏的俊秀少年贴心地建议道:“要不要先休息一会儿?我可以在这里等着您。” 她慢慢地坐直了,戴着白色手套的右手不住揉着太阳穴。 “不用了,只是……有点认床而已。不能再耽误你的时间了。” 接收到了对方“有话快说”的潜台词,少年毫不介意地勾起唇角笑了笑。 “您好像很急切呢。也好,那我就长话短说了。——这振刀剑,还请您收下。” 他回头抛下一个眼神。站在两名护卫之后、被隐隐防备着的某个付丧神轻轻吐出一口气,乖顺地迈步上前。 “我是烛台切光忠,能够斩断青铜烛台的刀哦!” 睡意已经完全消隐无踪。诺维雅注视着对自己而言已经相当熟悉了的刀剑,而后者则秉持着一种初次见面的生疏态度,站在不远不近的礼貌距离上,以故作潇洒的语气做着自我介绍。 无视了他嘀咕着“果然还是不够帅气吗”的后半句话,她忍俊不禁地抬手捂住了嘴唇。 这样,好像也很有趣呢。 “烛台切,光忠……我记住你的名字了。”诺维雅向着他伸出右手,“来。” 似乎被她的干脆利落吓到了,身着西装的付丧神怔在原地眨了眨眼睛,居然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押送自己的神官。 少年脸上也显出一丝惊讶来,但还是反应极快地对他点了点头。 太主动·被无视·审神者:……不知为何有点不开心哦。 或许是没休息好导致自控力下降的原因,诺维雅脑子一抽,放任那一点小委屈带动身体,极其孩子气地把伸出的右手缩了回来。 刚迈出一步的烛台切:??? 几乎瞬间想清楚了症结在何处,他心头泛上一股啼笑皆非的古怪意味,堪堪压着唇角将要泛起的笑容,加快脚步走了过去。 正在默默抽打刚刚智商下线的自己,还未考虑好要怎么收场的诺维雅抬眼看着他。 “怎么?” 烛台切微微躬身,一缕深色的发掠过眼罩滑落下来,在面庞上投下一片淡淡的阴影。他左手背在背后,套着齐腕黑色手套的右手微微伸出,掌心向上,仿佛中世纪舞会上邀舞的男性,对着心悦已久的美人发动了攻势。 “这可不行。”付丧神用蕴着笑意的低沉声音说,“是您先邀请我的……既然这样,就要好好负责才行呢。” 诺维雅假装矜持地低头思考了一会儿,然后慢腾腾地把右手放到烛台切的掌心,随即被后者施加力道握住了。 她感受着意识世界里多出来的节点,纠结片刻,到底还是神使鬼差地开了口。 “所以,刚刚那种低级的错误,可不要再犯了。” “原来您是这种类型的吗……明白了。” 契约已经成立,放松下来的烛台切随口揶揄她一句,看见审神者挑起了眉毛后一秒恢复正经,低声应是后走到了她身后去。 自认为圆满完成任务的诺维雅站起身来,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刚欲转身离开会客室,却发现时政派来的少年依旧八风不动地坐在原位,丝毫没有离开的意思。 她奇怪地停了下来。 “还有事吗?” “您这副态度真让我伤心。” 少年的眼睛眯起一个月牙般的弧度,手心的蝙蝠扇抵到了下巴上。 “‘时政邀请了我,是因为有想从我身上得到的东西’——呐,是这么说的吧?”不给她回答的空隙,他紧接着追问,一派宛若稚童的天真,“那到底是什么呢?” “别装傻了,使者大人。” 眼看对方揭开了礼貌的面皮,她也不再伪装客气。诺维雅转身又坐回原位,十指交叠置于膝盖上,冷淡地打量着少年。 “这么直白的问题,看来你清楚得很。还专门派了个倒霉蛋给你试水,在时政的位置应该不低吧?” “您在说什么呢,”丝毫不介意她言辞间故意流露的讥讽之意,少年展开扇子遮住了下半张脸,露出的双眼依旧澄澈若清泉,“我只是好奇而已。” 审神者不置可否地偏偏头,没有接话。 两人在沉重到几乎凝固的气氛里僵持了一会儿。 本来无所畏惧的诺维雅懒洋洋地靠在柔软的沙发靠背上,正思考对方要熬到什么时候才失去耐心的时候,肚子突然委屈地叫了一声。 在一片让人呼吸都不由自主放弃的寂静里,这声音就很明显了。 ……丢人。 她面无表情地坐直了,试图维持自己高冷的人设。对面的神官憋不住轻笑了一声,蝙蝠扇啪地一合,似乎想提出某些友好的建议,然而被她赶在在开口前堵了回去。 “时政能观测到其他的时空,然而却无法进行干预,一定很心焦吧?” 少年歪头看着她,注意力被随之转移了。 “还好。” “你们想要的,关于时空的‘法’——” 她堪堪停住,瞥了一眼对方身后充作护卫的两名付丧神。 “他们,没关系吗?” 出乎诺维雅意料之外的,少年在微微一怔后真心实意地笑了出来——甚至这一秒钟的愣怔也并非出于担忧,而是由于“没想到你会这么问”的惊讶。 “请不必担心这个,审神者大人。”他说,“我的刀剑和您的不同,每一振都是我亲手锻出,花尽心血培养的……和您的,截然不同。您可能想象不到他们到底有多忠诚吧?” 她微微恍了一下神,随即和他一同笑了起来。 “我根本不是这个意思。” “明明都是应召而来的存在,却和昭示自己的独立性的‘英灵’完全相反……我接下来要说的话,会给刀剑造成困扰,这也是有可能的吧?——不过你不在乎的话,那就请随意。” 趁着少年脸色微变,转身和自己的守卫者们交流,她也扒着沙发靠背往后看去。 三日月宗近老神在在地站在最左边,一副魂游天外的样子,似乎根本就不在意她说了什么或将要说什么。一期一振和压切长谷部站在中间靠左,虽然没有前者那么心不在焉,但重点明显也不在“会给刀剑造成困扰”上面。 三名付丧神差不多挤成了一堆,把新来的烛台切孤零零地扔在最右边,中间隔出了一道相当明显的楚河汉界。 就在诺维雅怀疑自己是不是多想了的时候,三日月宗近似乎终于腻歪了一直盯着的天花板某个角落,转而把视线投注到了她身上,眉眼弯弯地笑了起来。 还不等她松一口气,就听见一直表现得超然物外的太刀慢悠悠开了口。 “不是说‘义务的话,就要相当慎重才行吗’?自我介绍都没听完就要订契了,真是……” 真是什么? 让人惊讶?喜新厌旧?厚此薄彼? 审神者有些懵地盯着他,心道你不是只要有茶喝就好从来不在乎这些破事儿的吗?不不不,应该说只是无关紧要的小细节罢了,一期一振和长谷部你们也不劝劝这个小心眼儿的老爷爷—— 她移开眼神,发现被寄予厚望的一期一振正展露出一个温柔的苦笑,看上去像是自知拦不住丈夫纳妾的弱势贤惠正妻;而压切长谷部垂放在身侧的双手已经不自觉地紧握成拳,刚一和她对上眼神,立刻抿着嘴唇把头别开了。 ???怎么了这是? 刚刚还在想自己本丸里的付丧神似乎比较独立的审神者感到了动摇。她循着惯性看向最后一振刀剑——烛台切光忠毫不在意被同仁排斥的事情,对她绽放出一个魅力值点满的体贴笑靥。 他说:“没关系,一切都按您的意思来。” 感到另外三人正齐齐看过来的诺维雅:……别添乱了新人君,你这样我很难办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