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很难想象……你们摸索出了位面内时空转移的方法,学会了唤醒刀剑的器灵并分化出无数分灵,甚至还一直在现实内搜罗适任者支撑体系的运行——但是,基础理论却一窍不通。” 所有人都留了下来。诺维雅在四振刀剑的簇拥下,垂着眼睫开始了漫长的理论课。 “是觉得那些东西没有意义吗?嘛,如果技术只是掌握在少数的权力者手里,就难免会出现这样的情况……因为最高掌权者只想维持现状罢了。” 少年身后的两名付丧神对视了一眼,不赞同地皱起了眉头。 而身为权力者一份子的少年并没有稍作反驳的意思,只是微微低头:“请您赐教。” 诺维雅无力地吐了一口气。 “不用这么拘礼。如果只是做理论方面的讨论,”她摇摇头,“我所知的东西可以全部告诉你。因为世界不同的话,这种东西说再多也是白搭。” “在我们的世界,一切的起源被称为‘根源之涡’。” “所有魔术师穷其一生追寻之物,那是一切的因,也是一切的果。” “不必从这么深奥的地方开始讲。”年轻的神官复又用蝙蝠扇遮住了脸,“如您所言,我们对高深的理论不感兴趣。我们想要知悉的——” 他的眼神像烟雾或蛇一样,悄无声息地从审神者戴着白色手套的右手上滑了过去。 “——‘那个’,您是清楚的吧?” “面对这么不上进的学生,就算是我也没有当老师的欲望啊。”诺维雅眯着眼睛,半真半假地抱怨着,“马上就要说到了。” “以延长世界的存在为目的‘由集体无意识造出的世界安全装置,这就是所谓的‘抑制力’。而其由对立的两者构成:身为灵长类意识集合体的‘阿赖耶’,和身为星球意识的‘盖亚’。” “阿赖耶回应人类‘想让世界存在下去’的祈求,而盖亚则回应星球‘想要延长自己生命’的祈求。” “两者都是以世界的存续为目的,不存在形体的特殊‘机构’。只会在世界毁灭的因素产生时出现,并将其抹消。” “然而已经具言那是‘没有形体’的存在,要如何干预世界的发展?” 绿眼睛里流露出自嘲的一抹笑,她缓缓摩挲着开始微微发痒的右手手背。 “时政想得到的,不外乎是这个罢了——所谓的‘英灵’。” “丰功伟绩在死后留为传说,已成信仰对象的英雄所变成的存在。英灵会作为保护人类的力量,被世界所召唤。” 诺维雅一副谈话到此为止的架势,身子往后一靠,摆出了送客的手势。刚听到重点的少年一挑眉,扇子啪地合上了。 “然后呢?” 她有些诧异地盯着那双棕色眸子,而后者执拗地不肯移开视线,死死地回视她。 “说到这个地步还不懂吗?你们以为我能做什么,给时政一段咒语一个法阵,你们就可以得心应手地役使千百年来的所有英雄?” 审神者以“醒醒吧别做梦了”的怜悯视线扫了他一遍,轻啧一声移开了眼神。 “你们没有‘抑制力’。——不,稍等。”突然提起了一点兴趣,她在沙发上坐直了,撑着下巴敲敲桌子,“把你们看作扰乱时空的异物的话,没准‘检非违使’才是世界自我修复的手段呢?” 使者左侧的刀剑终于忍不住了,上身前倾出声警告道:“请慎言,审神者大人!” 诺维雅瞥了他一眼,还没考虑好要不要接话,一直保持沉默静听着的少年却在此时开了口。 “这样么……不过从我的角度看,正是由于时之政府提前消灭了大危机,‘世界’才会把注意力放到小节上。换个方式说,在我们的世界里,刀剑取代了英灵的位置,这样看待也未尝不可吧?” “那要看‘大危机’到底该如何定义了。” 她颇觉好笑地摇摇头,托着腮往前挪了一点。 “请问使者大人,你们到底消灭了什么大危机呢?即使没有时政,世界不是本来就是那样吗?” ------------------------------- 送走了默然以对的少年后,诺维雅陷在沙发里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一期一振侧眼瞧着昏昏欲睡的审神者,终于憋不住开了口。 “照这么说,我们是……无用之物吗?” 透亮的绿色眸子撑开了一道缝隙,满含着倦怠感注视着他。 “为什么会这么问?” “您瞧,”太刀回想着她刚刚的话,一字一句细细揣摩,“如果‘世界本来就是那样’,连时政的存在都没有意义,更遑论我们这些刀剑呢。” 她勉强提起了些精神,仔细打量着他。 “刚刚跟在使者旁边的两振,名字是什么来着?” “和泉守兼定和蜻蛉切。” “所以说啊,我才会提醒那家伙‘没关系吗’,”诺维雅有气无力地抱怨着,“这两振估计回去要苦恼好久了。不过你们的话,大概不用担心太多吧?” 三日月宗近上前了几步,小臂撑在沙发靠背上,盈着一弯新月的眸子意味深长地看着她。 “觉得我们要更坚强吗?之前我就想说了,”他慢悠悠地整饰了一下额前的金色流苏,往神官坐过的位置瞟了一眼,“‘截然不同’这种话,未免也太过分了。——我们也只是普通的刀剑付丧神而已呀。” 在半梦半醒之间,这种被契约者所围绕的安心感觉……龟缩在属于自己的一方小天地间,亦是模模糊糊将至定义为“家”的地方,她像个凤梨被安然无恙地浸泡在温暖的罐头里,不自觉地放松了。 这感觉……很熟悉……甚至连头顶那张噙着莫名笑容的脸庞都变得可亲了…… 睡意昏沉的诺维雅勉强抬起手来,指尖轻触那人光滑的面颊。 对方有点讶然似的,但还是以悦耳的低声轻笑着。 “啊哈哈哈,可以的呦……嗯,这就是被称作skinship的东西吗?” 肌肤相亲。 虽然审神者戴着从不离身的白手套,他也并未卸下伪装。但是顺着相触的那一点逐渐放射开来的,酥酥麻麻的灼烫感——的确,很不错呢。 少女像安抚什么小动物似的,察觉他的迁就之后,又顺着微凉的发丝轻若毫羽地抚摸着。 “真是个,想当然的傻瓜。被别人耳提面命灌输的意义,本来就是虚假的……只是因为有更切实的东西存在,所以才能坚持下去罢了。” 刀剑们想要完成主公的命令,而审神者从时政领受的任务是“守护历史”,所以前者就理所当然地把这当成了自己的义务。 于是一次次往返于前世和现世之间,眼睁睁看着想要守护之人顺从命运,再次死亡。 眼角传来了温热的触感,被她揪着头发不撒手的那个人正略带犹疑地抚摸那块地界,一股湿意顺着他的动作蔓延开来,她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哭了。 另外几个影子围了过来。伊始的那人并不停下动作,且开始无奈地叹气,以真挚得多的声音自辩着。 “我可没做什么啊,突然就——” 少女阖着眼睛,摸索着握住他的手腕,把太刀剩下的话都掐灭在了喉咙里。 和空泛的意义相比,支撑我一路走下来的那个人——那才是我想守护的珍宝。 “我没有傻兮兮地想着谁会特别坚强……我也知道背着我大家会在没人的地方偷偷哭,一边拼了命地努力着一边想着怎么可能会赢……但是罗曼,就是因为你这么说,‘普通人’什么的……” 翡翠般的眸子紧闭着,颤抖着的睫毛在白皙的肌肤上洒落一道阴影。她的声音平稳,条理清晰,然而抓着他的手握得死紧,一刻不停地流着眼泪。 “未免也太残忍了。” “不能给人幸福的崇高目标,就撕碎了抛在脑后好了……但是不行。” 似乎终于冷静下来了,她收回了手,交握置于胸前,朝里侧偏着头躲过了擦拭眼泪的手。 “我负有义务。而且她说过,很高兴直到最后都能由自己做选择。” --------------------------------- 一期一振看着昏睡过去的审神者,顺着脸颊流下的小滴泪水在沙发上洇出了一块小小的阴影。 【不能给人幸福的崇高目标,就撕碎了抛在脑后好了。】 她是这样说的。 联想起之前揶揄神官“到底消灭了什么大危机”的模样,毫无疑问,这位主公根本就不认可时政的理念。 那么,这些眼泪……是为我们而流的吗? 垂下眼睫的青年思忖片刻,然而那个答案太过模糊,稍一触及便心中惴惴。对于审神者口中的“她”存了几分猜测,他将各种揣度都埋进心底,一语不发地站起身离开了。 回卧室的路上,碰见了正一同追逐打闹的厚和秋田。前者见左右无人,便仰着脸凑上来眼巴巴地看着他。 “一期哥……大将,是个什么样的人?” 少女蜷缩在沙发上单薄的背影闯进了脑海之中。太刀轻轻摩挲着弟弟的发顶,眼神有些轻微的失焦。 【“普通人”什么的,未免也太残忍了。】 【既然订下了契约,就会好好履行,再也不给你们像这样流眼泪的机会了。】 【必须要格外慎重才行——因为我,负有义务。】 “不用担心了,厚。”他不自觉地放柔了声调,始终沉静而隐着忧郁的表情褪去,取而代之是一个不含杂质的浅淡笑容。 “我开始相信,也许她的确能照顾好你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