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久偷走偷走富江的时机十分巧妙,那时清水悠真已经对富江失了兴趣,只剩下对实验材料的珍惜。 在过去亚人曾被视作国家财产,无数科研人员都疯狂的想要拥有研究的权利,即使出台的相关保护法也未能阻止部分人的野心。富江无限复生又分裂的体质比起亚人还要稀奇,当她活生生地站在每一位科研人员面前,无论是谁都会选择铤而走险。 “简直就是奇迹!如果能将她用于对人体的正面效果的话,医学的转折点就在眼前!” 院长曾这样狂热的演讲着,参与进来的几位医生都一副与有荣焉的神情。唯有清水悠真,他其实对所谓的转折点不感兴趣。他只是好奇从一颗肾脏演化来的怪物到底能长成什么样。 在护理之下,她渐渐地有了美人的头颅,有了细长的肢体,他被她静谧的姿态所吸引,不由自主的渴望起能拥有她…… 他甚至假装实验失败,割下了她的肾脏,用射线催化了生长放在培养箱中,然后将少女带回来了家。他以为自己将会拥有长久以来追逐的美梦,然而现实打破了所有的幻想。 她的外表有多美丽,她的内心就有多丑恶,贪慕虚荣、穷奢极欲的富江是集合人类极恶欲望的化身,他终于忍不住,一刀刀肢解了她—— 医生吐出一口浊气,仿佛将内心的恶意一并倾倒,他定定的望了一眼眼前这个由肾脏长出来的富江,伸手抚上她的长发。 他满含爱意的说道:“就这么想被我杀死吗?” 很多人杀过富江。疯狂的、痴迷的、无法控制自我,将她切成一块一块。唯有眼前的人如此用温柔又战栗的语气说出这种话,富江一怔,亲热的倚在他的怀中。 “怎么会呢,悠真怎么会像那些臭男人一样杀我呢?” 他们心知肚明那是唯一结局。 已经有人冲进去扼住了知久的喉咙,有人翻箱倒柜想要寻找利器,还有人断掉了仪器的电源……知久的身体渐渐抽搐起来,他无力的挣扎着,病房外他曾拼命追逐的女人正冷漠的看着。 “呯——呯——” 沉重的脚步声在廊道里回荡着,A从睡梦中惊醒,尚未过了午夜,她记忆尚且完整,笑面青江握住她的手,陆奥守吉行则打开了门。 阴郁之气扑面而来,就连在这方面最迟钝的审神者也察觉到了,不安地拧起眉头。在廊道的尽头是层层熄灭的白炽灯,阴影不急不缓的前进着,那是极为高大的—— A哑然失声。那是高大的不可思议的男性,肩背上趴伏着人类的尸体,他一边前进一边撕碎着他们。虽有着类似人类的相貌,可唯独额头上生长着尖锐的双角,长长的直抵天花板,发出摩擦的刺耳声响。 双角上刺穿了一个洁白的女体。美得不像人一样的少女从锁骨与腹部被贯穿,四肢无力的垂下,宛如被献祭的纯白羔羊。然而到了此刻她依然未有死去,用衰弱的声音咒骂着凶手。 A并不能听清少女说了什么。她既觉得作呕,又凭空生出一股意志严厉的逼迫自己去看。她不能总是觉得害怕就要去逃避,她总要…… 总要什么呢?那仿佛是十分熟悉的话语。她有些晃神,胁差遮住了她的双眼,呵出温柔的气息。 “不要担心,只是一个般若而已。交给我们吧。” “走啦,开始战斗啦!” 清爽的土佐腔紧跟其后。 审神者握住了笑面青江的双手,把他拉了下来:“我没有关系的。” 雪亮的刀光在黑暗中劈斩划过,撕开一道连接现实的裂缝。陆奥守吉行不知何时换上了战斗的防具。他腰间的尾巴随着动作摇晃着,A不禁被吸引了目光。 和平时不一样。插科打诨、与她聊着现代化的打刀总有几分憨直,然而现在眉眼锋锐,笑意中浮现几丝酣畅。就连笑面青江也是,持刀劈开偶尔袭来的暗影,从容不迫的神情里蕴含着冰冷的锋芒。 他们是刀。脱胎于沉浮在历史之中的名物,将锋锐包裹在血肉之中的付丧神们—— A猛然瞪大了眼睛,在般若被斩开的腰际,浮现出了一个小小的钥匙扣,她还记得白日里三田睦曾拿给她看,那是他第一次排球赛胜利后的老师送他的奖励。 小小的已经褪了色的钥匙扣摇晃着,A握紧了手掌:“不对、那不仅仅是般若。那是……” 透过黑暗,她看到了年轻警官死寂的面孔。是被凭依了吗?她绞尽脑汁回忆B子教过她的,孤注一掷的将灵力抛散出去。 她的灵力并不磅礴,相反因为控制力低,显得有几分狂躁,胡乱的冲撞着幽影。胁差诧异的问话在耳边虚晃成无数回响,匆忙之中,她丢下一句:“那是三田睦。” 平日里,她曾与付丧神们闲聊过,意外得知虽名为“付丧神”,但他们并不擅长术法。刀的本质就是武。遇到敌人无需多做其他,砍了就是,但现在并非斩杀的时刻。 被凭依的人,如果不解除状态,只有被妖怪们拖拽着进入夹缝之中。A抿着嘴唇竭力让灵力变得有章法起来,然后她听到了声音—— 嫉妒。 怨憎。 恨恨恨恨恨—— 他恨着那个女人。 她一定是个怪物,所以他自见到她的第一眼起,就被无形之火灼烧着五脏六腑,只有跟着她,抱着她,永永远远的拥有着她,才可以解脱。 她说的话他全部照做。她想要的东西他不择手段也要得到。她让他杀死有着相同面容的赝品,他也拿起了尖刀,毫不犹豫的砍下了头颅。 一个一个的。他杀了不知多少个。碎掉的肉块还会长成完整的她,不过没关系,他认得她,那个只属于他的女人。 其他都是赝品。都会毫不手软的统统杀掉。 他对她这么好,抛弃了一切,如痴如狂,把她视作生命中的神明来供奉。可她呢?在他受伤了没办法再去狩猎时就毫不犹豫的离开了他,转过头来让别的男人来杀他—— 她抛弃了他。 嫉妒。嫉妒可以拥有她的人。 怨憎。怨憎着她的无情。 恨,恨他自己,没能先下手—— 痛得快死掉了。有火焰从皮肤上沸腾着卷起,留下了焦痕。可是所有人都说这只是幻觉。明明都是真的。 遇见她是真的、被抛弃是真的、这份心情,也是真的。 要报复报复报复报复…… 虚空之中,锐利的尖角凭空出现,径直刺向审神者的躯体。笑面青江毫不犹豫的就要将其斩断,然而柔软的手准确地搭在了他的锋刃之上。 我可以的。她做出口型。角雨于是刺穿了她的身体。 没有流血,没有伤口,她只是接收了这份怨恨之情。她的意识飘飘荡荡而起,被牵引着拉入了那团黑雾之中。 她好像变成了一只蝴蝶。 蝴蝶轻飘飘的,顺着风落在了一户人家的窗棂之上。屋里像住进了十个流浪汉。衣服扔得满地都是,空的啤酒罐、速食盒夹在其中。茶几上的烟灰缸早就满了,烟灰堆出了一个尖角,然后被透窗而来的风吹得到处都是。 在飞进这家里时,A仿佛被当头打了一棒,意识猛然从蝴蝶身上挣脱出来,化作苍白的人形立在墙角处。只是仍有一丝残留在蝴蝶身上,并且完全被“我是蝴蝶”的认知重新填满。 遗忘了审神者,遗忘了付丧神,只模糊的记得,这户人家养了花。 深绿色的椭圆叶子笼着花梗,白色花冠像倒垂的铃铛一样,是很可爱的花。在曾经的数次来往中,它记得花的主人是个细心的男人,把花照顾得很好,家里也干净整洁……本应该是如此的。 它仍惦记着那盆小小的、铃铛似的白花。它还记得……是叫铃兰。 蝴蝶在男人的身边找到了它。男人躺在地上,手背搭在眼睛上,丝丝缕缕的烟气从他额角涌出,在上空聚成罩顶的黑云。 也就在他的头旁边,花盆被砸得粉碎,土撒了一地,几朵花儿零落的坠下,又被烟气卷起,淹没在黑雾之中。 蝴蝶落在其中一朵上,带着蓝色斑点的蝶翼扑闪几下然后合拢。花的主人发出了细弱的呻//吟,她受惊的飞起,蝶翼擦过了黑云,她啪嗒一下落在地上。 墙角的人形一并倒在地上,漆黑之火从体内钻了出来,炙烫苦闷,挣脱不得。同一时刻,她空白的脸孔上渐渐勾勒出五官。 先是鼻子,她嗅到令人作呕的腥气,然而是耳朵,在呻//吟之中,夹杂着细碎的音节。 “救我……救……” 其次是嘴唇。微微张开,吐出一串流焰。微小的回应被灼烧成灰烬,一并飘进了黑雾之中。 可恶!她心里越发焦急。眼睛最后睁开,她看到那团黑雾凝成了与男人相似的身形,额头生出了长而尖锐的双角。黑火缭绕在它的身躯上,发出烈烈声响。 它吞下那团灰,朝她露出扭曲恶毒的微笑。 这个人,不会有救了。 憎恨吧嫉妒吧扭曲吧、和我一起去往表面快乐的地狱之中—— 少女无视了它的呼喊,伸手拽向男人,她在途中倏然化作一道流光涌进了蝴蝶体内,重新扑簌蝶翼,撞在了一朵铃兰上,与洁白的花朵一同坠在男人的发间。 她被吸进了另一束记忆中。 医院里,男人抱着女人在廊道里蹒跚前行着。白炽灯幽冷的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短,他和女人的影子合并在一起,成了一个小小的圆。 “我好高兴!从此以后我终于可以和你一起生活了。”娇美的嗓音一遍遍说道,她身上的营养液浸透了襁褓,在他胸口留下些许湿润——那个时候,她找来的男人,也是捅在这里,流淌下了温热的血。 都是差不多的感觉。而痛楚,自那日就从来没有停歇过。 她伸出尚未发育完全的细小手掌,衬着那张清纯而又妩媚的面容越发怪异。然而她就是有这样的魅力,无论她是窈窕身姿,还是肉块大小,她总能叫人神魂颠倒,就连偶然碰见的小女孩都被她迷惑了—— “请、请问,她她她她是谁?” 那个孩子颤抖着问。灼烧着他的黑火猛然高涨了。 “她是我的!” 杀掉这个孩子!杀了怀里的赝品!还有那个可恶、恶毒、抛弃他的女人,他要一刀一刀的解开她,从此永永远远的拥有她! 催促催促催促——属于他的不属于他的声音在脑海中炸响。他的手已经想要去握住那把尖刀,他杀过无数女人,他知道该怎么才能将柔软纤细的肢体摆弄分割、然后再怎么烧毁殆尽。 他早已经十分熟练,根本不需要思考,催促声与那些记忆搅合在一起,膨胀得几乎溢出,在他的脑袋里横冲直撞着寻找出路,要裂开了,要裂—— 清冽之气拂过这个即将涨裂的躯壳。男人僵住了。 如同歪倒的天线突然被扶正,他不再感觉到时刻灼烧的疼痛,不再被永无止境的渴望逼迫,不再发狂般总是听到那个女人的声音——她明明还在怀里,却突然让他恶心得想要吐出来。 但是矫正只有短短的数秒,抚慰他的泉流又涌回了眼前的少女身上。她根本没察觉到自己做了什么,更不知道他就在刚才想要杀掉她,这个孩子战战兢兢的贴在墙壁上,水润的眼瞳映出他形如野兽的模样。 不,他根本就是野兽。野兽与怪物,本不就应该天生一对吗? 不需要什么改正,不需要回头。他已经决定好了—— “……我是洗尸人……” 他随口扯下在电台听过的冷门职业,算是对刚才之事的回报。随她信或不信,只是太多的事情,追究下去都只会越陷越深。 怀中肉块在蠕动。她已经迫不及待想要长大了。而他也迫不及待起来,永不熄灭的黑火熊熊燃烧着,他的额头,终于裂开了两道缝隙。 那些疯狂盘旋的念头,一股脑的冲了出来。尖锐的双角生长出来,顶开了帽子,小小的像铃铛一样的白花从发间掉了下来。 是铃兰啊。家里也有养,最近开得正好,是不小心夹带了吗?他没有在意,踩碎了铃兰,更不知道它里面包裹着一个同样垂死的翼上有着蓝色斑点的蝴蝶。 他朝着女人微笑:“你一定,会喜欢我的家的。” 蝴蝶的蝶翼轻颤几下,彻底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