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说因女人强烈的妒忌怨念形成的恶灵,就叫做般若。 但嫉妒之情并非只有女人才有。被魔性魅力俘获的男人在遭遇被抛弃之后,其深重的哀怨竟也化作了般若。 为什么她总要去追逐别人。为什么总有人要来抢走她。为什么她就不能只属于自己,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在医院的门口,知久明明是昏迷着的,却又无比的清醒。他看到救护医生对她逐渐浮现出怜爱之情,哈,她总能如此,男女老少、陌生熟悉,总会被她吸引,然后又被她抛弃。 恶毒的双角无限的生长着。他渐渐感觉到,有什么脱离了这个无用的躯壳。那是孕育在他心中的恶犬,冲出了救护车,锐角刺穿了那些男人的身体。 既然说爱她,那为什么不去杀掉她呢?这本就是她所享受的命运,未得到时百般纠缠,得到之后弃如敝屣,用恶毒的言语刺激着所有人的神经,直到他们将她肢解—— 哈哈、哈哈哈哈哈……他冷眼看着混战开始,快意的在心中大笑着。般若悄悄地重又潜伏进他的身体里,与他一并欣赏着这场自导自演的惨剧。 “知久。” 有人叫他。毫无意义的声音。拥有那个名字的男人早就死了。在他被扼住喉咙、在他被刺穿胸膛、亦或者在更久之前,遇见富江的那一刻起,他就必然只会化作怨恨深重的般若。 “知久。” 猖狂的欢呼与哀鸣重叠,燃烧着黑焰的般若已然庞大无匹。它轻蔑的看着从记忆之中爬出的少女,粘稠的恶意拖拽她的腿脚,此情此景与那日溺水时竟十分相似。 “知久……” 躺在地上的男人,嘴角浮现出满足的笑痕。审神者心中怅然,就算时光倒流至她与知久第一次遇见,那也是毫无意义的事情。 知久早已经做好了身坠地狱的准备。 但是那不代表无关之人就要陪着一起坠下去。 “三田先生。再不出来你可就不能陪我去天神神社了。”她柔声唤道,双手没入黑雾之中,出奇的,她并不觉得痛苦,般若的火焰连燎起一片衣角都做不到,徒劳无功的包裹住她。 任何有妒恨之情的人都会被般若所焚烧,负面的情绪是它的源泉与燃料,然而在这个少女的躯体里它什么也找不到。 怎么会有人不去奢求呢?怎么会有人轻易满足呢?欲//望是沟壑,失足就会踏入,然后下跌陨落永无止境。 她根本连那道界限都看不到。 在般若不甘而憎恨的瞪视下,少女固执的摸索着,直到指尖触碰到实物。她欣喜的拽住他的手臂,絮絮叨叨说着他曾和自己聊过的话。 手上不像拉着人,千钧重负般十分吃力。她说到口干舌燥,才将一只手腕扯出黑雾,不知为何,一个有些亲昵地称呼脱口而出。 “……睦君。” 若说知久是主动赴死,三田睦就完全是自己倒霉。夜里出了点事故来医院包扎伤口,顺道看一看守在知久门口的同事,谁曾想撞见富江指使人去杀知久,同事也被迷得神魂颠倒,主动就要犯下大错。 他没配枪,赤手空拳撩倒几个,抽空背起知久就跑,闷头狂奔的青年警官完全没看到般若从知久的背上抽离出来,甩脱了无用的诞生之地,寻找下一个寄宿目标。 那就是三田睦。 五内俱焚莫过于此,青年在幽冷的情潮中沉没。痴迷的爱着某人、恨不得将其吞咽入肚中……明明他从未如此过,然而此刻却觉得似曾相识。 那个人是…… 温暖的手穿过黑焰,稳稳的握住了他。然后一点一点地把他拉出泥沼。 “睦君。” 似曾相识的声音。似曾相识的称呼。似曾相识的人。 名字就在嘴边,模糊的记忆在脑海中打转,他反而拼命地向这双手的位置冲去,想要看清她的面容。 少女就站在那里,朝他粲然笑起:“三田先生!” 不是她。三田睦虚脱的坐在地上,心口发酵出酸涩之情。眼前的是A小姐。在医院第一次望见她之时,年轻的警官便觉得欣喜,如同与谁久别重逢,而这一次便可以重新开始。 那是不可能的。逝去之物不可重拾,更何况那是……他一阵晕眩,些许片段闪回浮现,又彻底粉碎散去。 他徒劳的想要去抓住,胸口与般若相连的细线越发凝实,少女焦急的呼喊被他全然抛之脑后,唯有般若在大笑着。 你也有渴求之物吧,你也有无法得到的人吧,嫉妒吗?憎恨吗?来吧和我融为一体,去掠夺去杀戮,去—— A握住了线。 以三田睦的情感为燃料的妒恨之火重又燃烧起来,这次她的双臂立刻浮现出焦黑之色,微一用力,痂口崩开,鲜血尚未流淌出来便被火舌舔去。 如果自己很痛的话,三田先生一定更痛吧? 她更加用力的撕扯着线,灵力不自觉的与恶焰对抗。流光一样的灵力裹挟着主人的记忆碎片附着上来,般若的身体像油碰到了水一般猛然炸响。 失忆时的笔记本、鬼屋中白鹤可靠的背影、连电器都不会使用时和两位胁差一起研究说明书、被八尺女追逐时无声的庇佑…… 它悲鸣:“闭嘴闭嘴闭嘴——” B子小姐嘴硬的关怀、泽田纲吉亲切的笑容、发热时盖在眼睛上的手掌、还有三田睦一遍又一遍的提醒…… 甘甜的记忆化作温柔的束缚,以妒恨为食的妖怪被压缩成小小的黑球。曾使他人困在绝望憎恨里,这次换做它去沦陷了。 在名为满足的地狱中。 最后一缕黑气消散在空气中。A伤脑筋的望了一眼手臂上的伤痕,希望这次不会反映到身体上…… 她朝三田睦的耳朵大喊:“三田先生,你再这样来须先生要扣你奖金了哦?” 现实之中,般若如同遇见日光的冰块,迅速的消融于无形。陆奥守吉行一手一个接住蓦然倒下的知久和三田睦,把他们放到墙边。 他回首去看审神者,少女仿佛还没缓过来,在笑面青江的臂弯中倚着,好一会儿问道:“没事了吗?” 胁差温和的拍了拍她的脊背:“没事了哟。” 这件事最终以川上富江相关事件命名,作为无解之案封存进卷宗中。醒来后的三田睦并没有那段时间的记忆,至于知久,他一直没有醒过来。 A在他的床头放了一张铃兰图案的明信片。这个人并不是什么好人,她不同情他,只是有些感慨,权当是通过他看到自己失去的记忆片段的赠礼吧。 清水医生这几日一直没怎么出现,只是托护士小姐转告她如果检查没问题的话,隔日就能出院了。 也就是说今天是住院的最后一日。 虽说医院不允许陪床,但是两位付丧神仗着体质特殊——目前也仅有三田睦一人可以主动看到他们——在查房时坐在墙角不出声竟被完全无视了。 审神者一直兴奋的细数着回家里的事情,直到快到凌晨,才觉得困。缩在被子里的少女朝打刀招了招手。 “噶哈哈哈哈今天又是咱啊,交给咱吧!这次咱也一定会在你睡醒的第一时间出现的!” 和豪迈的语气不同,在A看来,陆奥守吉行小跑着冲过来蹲到她床边的样子有点儿可爱,像是邻居家养的大型犬,有时候碰见了也是这样颠颠的跑来摇尾巴。 不过靠近了又会马上夹着尾巴逃走qwq手都伸出去了,结果每次都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它跑掉…… 睡意朦胧的少女,凝视着付丧神毛茸茸的头发,今天也在蠢蠢欲动。 虽说狐狸大人的毛发也很棒,但那种轻盈柔滑的质感,只会让人想要梳理。论起“最想让人揉个乱七八糟”,还是要当属有点毛糙、四处乱翘、可能还有点扎手的这种…… 只可惜她至今都没有想出不会显得突兀失礼的方法。 尤其胁差每次都在旁边哀怨的看着她,虽知道他是故意的,可架不住心里莫名其妙的心虚与歉意。 选择陆奥守吉行是有原因的。自然不是因为他头发很好摸的样子……当然不是。如果来的是别的刀,只要会这个术,短时间内在可选择范围内她A都会倾向别人。 也不是为笑面青江越来越放肆的戏弄生气,那没什么好生气的。 笑面青江本来是喜欢用轻浮的话语戏弄别人的刀。A并非是怪他,在她看来,这就是付丧神的性格,就像鹤丸先生喜欢吓人、骨喰不爱说话一样。这是无可厚非的。 她是审神者。付丧神们由她的灵力催发降临,但构成他们性格的,是本体所经历的无数时光。性格天生而定,处事后天历练,她不知道他们被召唤出来多久,只是在据说隔绝时空之外的本丸,基本上没什么外出交际。 所以付丧神们依然保持着直率天然的本性,也是理所当然的。他们和她这个失忆症患者一样,都在摸索着相处的方法。 就如那天晚上她亲了骨喰,而骨喰没有生气选择包容她。同样的,对笑面青江的亲吻,她也选择包容。 只不过还是让他去负责术的话,一定会得寸进尺吧。她犯错的时候,笑面青江也会恶意的打击她,然后她就会学到教训,乖乖不再重蹈覆辙。 相处之道,就在互相磨合啊。 审神者小姐专心致志的看着近在咫尺的毛茸茸的头发……心想要不然干脆直接上手吧。 如今她已经很有架势了,从容地在青年的额上碰了一下。触感轻盈,像花瓣滑落、亦或者微风吹拂,些许灵力借由触碰稳稳地驻扎进来。 陆奥守吉行摸摸头,有些感慨:“哎呀真可惜,咱一直很想看看主公的记忆呢,要不要改进一下术式呢?” 你还想看记忆?是不是最好还能改一改啦!笑面青江幽幽的拽住他的后领,无视了审神者随后伸出的手。 等下!还有一个步骤!亲完后顺势摸摸头不是很合理的吗!青江你撒手! “好了,快走吧,不要打扰她休息。” 笑面青江的侧脸被微弱的床头灯光勾勒出轮廓,柔化了有些危险的神色,只有金灿灿的瞳孔,流动着仿佛洞察了她的意图的戏谑。 “晚安,主公。” “……晚安。” 她郁卒的缩回被窝。 审神者一向说睡就睡,这次也是,闭上眼后就很快睡熟了。一副香甜的模样,侧着头,嘴唇微微张开,发出小小的气音。笑面青江碰了下她的脸颊,不知道在她现在做着什么样的梦呢? 刀剑们也会做梦。笑面青江有时候梦见很久以前的事情,有时候梦见本丸的日子,更多时候都是零星而荒谬的片段,醒来便就忘了。 审神者也是如此吧,醒来后就会连通往日的记忆全部忘记,即使接受了他们保存的记忆,但是记忆的起止只是“醒来后到托付记忆”。无论梦见了什么,她醒来之后都会忘掉,只残留模糊的概念。 他自言自语道:“真是心大啊。无忧无虑的。” “哈哈,她本来就是这个样子啊。”一不小心说话声音大了的打刀举手做了个抱歉的动作,“那时候失忆也是,还对着所有人挨个道歉说对不起。” 明明最应该难过的是她自己。可她看起来并不是很忧愁的样子,第一天就把去拜托歌仙把每个人的画像都弄过了一份。然后天天带着日记本,把每个人的事情都记录下来。 稚气的笔迹,一点点变得稳重。直到后来她也没有戒掉这个习惯,至今长谷部都替她收着一个书架的日记本。 “不知道下个来的会是谁啊。总有种预感,我会很快就走了。到时候就要拜托你了。”笑面青江说,有些复杂的笑了笑,“真希望下个来的是长谷部啊。” “咱倒是希望是烛台切……” 烧饭,真不是刀的长项啊。 今夜是清水悠真查房。他憔悴的厉害,眼下泛起青色,院长只以为是富江这个实验材料得而复失使他心情不好,便准备给他放几天假。 清水悠真拒绝了。他心知肚明是什么原因。和同事调换了夜班顺序后,他如愿以偿在今夜值守。 他一点都不困。相反,甚至很亢奋。他的身体像被无形的火焰灼烤着,额头剧痛。路过A的房间时他停下脚步,窗帘也拉了起来,里面一片黑暗。 他握住了门把手,极为小心的转开。 病床上的少女似是被侵入的光线惊扰,不舒服的将脸埋进被子中,发出了微小的呓语。明天起来她就会忘记,明天醒来她就一无所有,男人的心跳越来越快,仿佛有什么在心中急急地催促着。 把她带走。趁现在,把她掳到只有自己知道的地方,告诉她她只是自己的人偶,摆弄她,亲吻她,让她只能攀附在自己的身上活下去—— 他的脚像被钉在地上,胸口奔涌着雷鸣般的嘶吼……最后,他还是轻轻地带上了门。 黑暗里,两位付丧神默默收回了握住武器的手。并不约而同的为主公糟糕透顶的异性缘而感到叹息。 审神者依然香甜的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