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城宫皇信堂
皇帝放下手中的毛笔,透过殿门看见王遇带着几个正在用竹竿的宦者在树下驱赶鸣叫不休的知了,站起身接过一边宫女送上的湿巾,擦了擦手,说道:“朕昨日诏门下省发文远近诸州,各依水旱轻重校量秋税多寡,并赦预赈饥寒,门下可有回奏吗?”
张瑁从侍女双手托着的红木盘中拿起一道公文道:“已经作好了诏文,这是门下刚刚送过来的文告,请陛下御览。”
皇帝接过公文,边看边点头,说道:“平城连月不雨,北镇亦属畿内,只怕也是如此。北镇是国家心腹之重,大小事都不能懈怠,要门下省列出名录,分遣使者巡查诸镇。朕明日起要斋戒三日,就不召见他们了,你现在就亲去门下,将朕的话告诉他们知道。”
“是,陛下。”
合上公文,走回案前坐下,皇帝在公文上写了批复,压上印,递给张瑁,说道:“子恂那里,你可去看了?”
张瑁接过公文,说道:“已经去过了,殿下午后小睡了一会儿后就去读书了。”
皇帝点点头,说道:“你申时再去看看,备些冰镇瓜果带去。代朕向高卿致意。”
张瑁应下之后,转身出了皇信堂,带着两个贴身宦官往门下省去。
皇帝在殿中立了片刻,走出殿外,和王遇说了几句话后,乘上辇,在一群宦官宫女的簇拥下往天渊池去。
天渊池上常有风,比皇信堂中要凉爽很多,是以这段时间皇帝常去那里。
盛夏的平城一带近四旬下来,滴雨未下,气候上虽然不如建康那么炎热,却也好不了多少。这么长时间的烈日当空,不仅种地的农夫担心,皇帝也很是着急。所以这半个月他连命门下省派了两批官员往西郊和北郊祭祀天,地祈雨,只不过都不见成效。昨天李冲,尉元等人进宫,建议他亲自祈雨安民,他考虑之后答应下来。
倒不是他多信祈雨之事灵验,只不过就算是尽尽人事的祈雨,也能让天下百姓和官吏都体会到他的重农,安民之心,总比枯等无为好一些。
在天渊池逗留了一个时辰,皇帝才摆驾往皇信堂去,走到皇信堂不远,就见张瑁带着几个贴身小宦从太和殿方向过来,问过之后,知道张瑁这是从太和殿探望拓跋恂回来。心中不由想到左右无甚大事,不如去太和殿看看。想都这里,命驾往太和殿去,直到了思贤门外,才下辇步行进去。
说起拓跋恂,自从被解禁之后,皇帝就把他放在身边,往返于太和殿和皇信堂,读书写字都在皇帝面前,所以老实了很多,也不敢像以前那样贪玩了。
没了太皇太后的照顾回护,让他深刻领略了以前想都没想过的“严父”之威,因之对皇帝更加是老鼠见了猫般,当面认真学习,背后能躲就躲,这种日子让他苦不堪言。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一个多月,六月下旬时,冯诞来告诉他,其父冯熙出面疏通了皇帝,又亲自登门请了高闾来教导他的学业。初时他还因为能离皇帝远些暗自雀跃,却没想到这是离了严父,来了严师。
年将七十的高闾对他教导极严,他每天要背的文章句读都由高闾亲自定,第二天还要在高闾面前背诵一遍,前一天所学不明白的可以第二天重复学,如果第三天还不见成效,少不得就要挨唾沫星子。而那些已经读过的文章,每每不经意时的高闾还会重问重答,让他防不胜防,备受苦楚。唯一好的地方就是高闾对他虽然会严厉批评督促甚至偶有棍子招呼,却从不去皇帝那边告状,这点是他对高闾仅存的一点好感。
皇帝走进太和殿前殿,先是给太皇太后上了柱香,然后才前往后偏殿。阻止了守门的小宦宣唱,皇帝和张瑁,王遇等人走到门外,看见在稍显寂静的殿中,高闾背西向东而坐,左手握着灯柄,右手拿着未办理的公文靠近几上的烛火细看。在他的几前和左右都点着烛火。这是皇帝见他年老眼花,特意吩咐在殿中多加几盏灯烛。
拓跋恂坐在高闾的对面,左手支额,右手拿笔,口中低声读着书,时不时抬头看下高闾,用袖子擦擦头上细汗。心中不觉痛骂几句高闾倚老卖老,不知尊卑,欺人太甚,连个奴婢都不准他留在殿中伺候。
正腹诽间,却见皇帝站在门外观瞧殿内,肥胖的身体不禁抖了一下,连思考都来不及,小心翼翼的站了起来,看了看高闾,一时也不知道是要迎上去见礼还是提醒高闾皇帝来了。
高闾当然不需要拓跋恂提醒,就在拓跋恂刚刚站起来的功夫,他就抬起了头看了过来,见拓跋恂那小心翼翼的模样,就知道皇帝来了,连忙放好灯烛,站起来往门外迎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