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雨比拓跋慎想象中的轻些,在下午的一场连雨之后,就没有再下,等到了第二日下午,于忠带人去官道上查看了了一下,见官道上已经可以勉强行走,拓跋慎便决定当天下午就出发,于夜幕时分进信都城。
在信都城中,因为担心咸阳王对陈夫人有什么想法,拓跋慎就没有去咸阳王州府居住,而是投宿在城中一座寺庙中,只让郑道昭去告了一声罪,第二日去了州府拜访一次,用过中饭就回到庙中,嘱咐陈家母子都不要出门。
没想到下午的时候,一个自称咸阳王国姓韩的舍人上门。原来咸阳王不知道通过什么门路,打听到陈夫人是拓跋慎从南朝带回的婢女,就动了讨要的心思,所以派了姓韩的舍人上门说和,表示愿意出钱十万,魏武剑一柄,蔡邕飞白书一纸和周鼎一尊相换,气的拓跋慎差点把茶盏砸到姓韩的脸上,最后靠着凭几,闭着双眼,好容易平复怒火,才把姓韩的舍人打发了。
第二日一早,拓跋慎让李彪带队先行出发,自己和于忠去向咸阳王拜辞,咸阳王见他的时候,也很聪明的没有提起陈夫人的事,这也让拓跋慎松了口气,他也不想真跟咸阳王闹起来。谁让他现在是后辈,咸阳王是尊长呢。
从信都出发,往西是去赵郡的路,往北则是通定州州治中山郡的路,即已商定走灵丘道,自然是选北。
想起当初与李家女郎的约定,有心写了帖子回复,又不知该以什么名目,发给谁自然不能发给人家未出阁的娘子,只得作罢。
算了,以后未必还能再见面。
自出信都北上,行经中山,由唐县缘太行山,恒山山麓西上,经由灵丘道进入司州代郡,等到平城时,已经是九月六日了。
进城之后,拓跋慎和李彪收拾好使节,带上整理好的出使实录,与于忠一起往平城宫去。
至于陈夫人这些婢女,只能先托给郑道昭暂时代为关照,他是临时加入使团的人,此次述职朝参不需要他参加,自可先回家。
在郑道昭行前,拓跋慎又将自己在路上记述的一些杂文和一封书信交付给了他,请他代交给郑娘子。
于忠行前挑选的三百军士,只留了二十人作为护卫,其他的军士都由于麟先带回军营。
五个月出行在外,再看平城街景,拓跋慎竟觉恍惚有一种陌生感,看着车外的街景,远处的永宁寺塔和大街上身着胡服、汉装来来往往的行人、骆队。拓跋慎才意识到,自己是真的回家了。
手中攥紧使节,摸了摸在胸口中放着出发时内行者巨鹏转给他的调兵玺书和兵符,又将装着出使文档的木匮中的文档取出与李彪做最后一次检查,将需要上奏的各项都捋一遍,互相印证,以免见到皇帝,召对的时候或词不达意,或互相矛盾,或彼此不明。
平城宫太和殿庙东室,皇帝身披锦袍,安坐案前,正在看太医令李修送来的关于太师冯熙的病案。
冯熙本来自太皇太后去岁九月去世后,因悲伤过度感疾,至今都未能痊愈,近一年来都是深居摄养,甚少出邸。哪知八月中旬一日,畿内多地突遭寒气侵袭,平城更是大雾三日未散,全城寒温骤降,冻死了几十人,冯熙也因此引发了旧疾。皇帝这些天去看过两次,又遣了李修长驻昌黎王邸,命他每日将冯熙的病情上报给自己。
将病案合上,放在左侧,皇帝又顺手抽出一份,看表外题,是柏人侯中山李屯请求自试的表文。
皇帝皱了皱眉头。
所谓自试,当然是委婉的说法,直说就是要官了。
皇帝打开表文,一目数行,眼中阅看,脑中思忆,须臾阅览完毕,便合上表文。
李屯此人,说来本是皇帝生母献文思皇后李氏的从弟。思皇后的父亲李惠,外任青州刺史时,被太皇太后诬为南叛,其本人,其子和两个弟弟都被杀。家中从弟李凤后来也因牵连安乐王拓跋长乐谋反事坐诛,几个子女亲属都逃亡得存,后来遇赦才出来。
太和十二年的时候,皇帝访查母家存人,李凤从弟李道念和李屯兄弟三人皆得以封侯,不过并没有让他们出仕做官。皇帝也一直没有把他们放在心里。
封李家四人为侯,不过是虚应故事,照例办事,他其实对母家这几人没什么感情的。更何况这几人只是他母家的亲戚,而不是本宗,不必下那么多精神。
皇帝抚摸着案面,想了想,拿起表文,道:“王卿,你遣人去柏人侯等四家,就说朕明日要在太和殿面谕彼等。此表不必记档,一并送还给他。”说着将表文放在案沿。
“是”王遇双手将表文收起。
皇帝回头伸手抽出新表,翻开正要阅览,却听见门外传来细碎轻快的脚步声,抬头看去,进来的是中给事中李坚,他与王遇等人一样是太皇太后的旧人,是个在宫中混迹二三十年的老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