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刃自斟自饮了一杯三白酒，开口道：

“相传越王勾践兵败之后，采纳文种‘伐吴九术’之美人计，于苎萝山下得西施、郑旦二人，命范蠡献与吴王。夫差大喜，在咱们这苏州古城筑姑苏台，建馆娃宫，置二女于椒花之房。这一盏仿馆娃宫形的醒酒冰上得席面，‘浣纱春水急’才算大功告成。”

“楼台亭阁，惟妙惟肖，果然巧夺天工。但不知是何物所制，可否入口食用？”邢参接着问道，语气仍然不疾不徐。

“刚才邢大人质疑我鲥鱼用料不全，遗漏了好东西，的确说得有理。鲥鱼全身是宝，但属饱含油脂之鱼鳞最为珍贵。这道醒酒冰，乃是用新鲜鲥鱼鱼鳞，加松鸡鸡脚、金鳘花胶熬煮十二个时辰以上，晾凉后灌入蜜兰香瓜雕刻的模子凝固而成。”

“但这醒酒冰怎么会莹莹放光？可真奇了。”文徵明一旁问道。

顾刃哈哈一笑道：

“文兄不必惊奇，之前我说得了碧畦粳米那座东海小岛，出产一种能发光的可食水母，浑身透明，体型微小，状如花瓣。等临上桌前挑几只进去，便有这等荧光之景。”

说罢，顾刃拿起一只青瓷小碗，把里面的料汁浇在醒酒冰上，对大家说道：

“此乃蒜泥、咸柠檬、嫩茱萸、春韭末、镇江酱油所调的料汁，和而用之，可有解酒消腻之效。”

众人拿起调羹，品尝这道晶莹剔透的醒酒冰，入喉顿感清凉甘冽，回味鲜香馥郁。料汁味道层次丰富，酸辛咸鲜，果然精彩纷呈。

那一桌御史言官中为首的文大人起身说道：

“今夜乡饮酒礼之筵席，应天巡抚府丞赵大人和两淮都转运盐使司唐大人，两位大人所派皆为高人雅士，双方可谓棋逢对手。如若再比下去，恐怕以我等这般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分辨不出其中真味。下官有一个建议，第三道菜式，可否由咱们评判来出个题目，邢、顾二位应题而做？”

邢参看了顾刃一眼，上前答话道：“便遵文大人意思，请大人赏下题目吧。”

文会铭大笑两声，说道：

“卑职才疏学浅，见识鄙陋，不会出什么好题目。我跟大家介绍一位青年才俊，这位公子是浙江余姚人氏，家学渊源，其父乃成化十七年状元、赫赫有名的龙山先生、现如今官拜礼部侍郎、翰林院修撰的王华王大人。这位王公子在母亲腹中怀胎十四个月方才降生，王家祖母梦中见绯衣天神于云中鼓吹，怀中抱一赤子从天而降，遂为其取乳名为‘云儿’。该子五岁仍不能开口说话，但却可默记祖父所读书籍。后其祖父根据《论语·卫灵公》所云‘知及之，仁不能守之’，为其改学名为‘守仁’。奇怪的是，得名后该子立刻开口说话，且出口成章，令名远播乡里。王公子年前刚刚完婚，携夫人船过大运河，随我游玩至此。卑职便委托这位王守仁王公子给二位出个题目吧。”

说罢手挽刚才侃侃而谈的那位襕衫书生，将他推向席前。

众人心中纳闷，不知诸位御史言官对这年轻儒生竟推崇如此？定是他们消息灵通，得知王华王大人即将升官重用，甚至奉旨入阁也说不定，所以才拼命巴结讨好他的儿子。

只见这位王公子丝毫不怯，站在那里，面容虽不脱稚气，气度、神色却宛如一名饱学宿儒一般，语发丹田，朗声说道：

“今夜盛饯之景，可谓清罄瑶穹，钧天乐奏。山珍海错，包罗万有。席上遍布石髓玉乳，珌果璇蔬。两府所呈，饰则铺锦列绣，剑戟璨目；食则膳馐酒醴，甜糯纷投。不过，前两轮双方所用食材太过珍贵，《论语·雍也》有云，‘质胜文则野，文胜质则史。文质彬彬，然后君子。’第三轮，晚生想试试两位能否用百姓日常之物，炮制珍馐佳肴出来。”

邢参抱拳拱手道：“王公子可以指定一品主料，下官跟顾公子比试一番。”

王守仁微一沉吟，应道：

“小子去年船游广信，当地一位大儒传我朱子‘格物致知’之学，宋儒所谓‘物有表里精粗，一草一木皆具至理。’于是我下决心穷竹之理，对着一棵青竹静坐七天七夜。可能怪我心智愚钝，七天格竹，一无所获，反而大病一场。今日这第三番菜式，我想以竹入馔，两位先生大才，说不定可以解开晚生心中格竹之惑。这一番不用山珍海味，一道菜全部花费限一两银子以内，超出者判负，不知当否？”

顾刃抢先击掌叫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