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眉老人落了座,左右瞧了瞧,见无外人后将脸皮一揭,竟换了副面孔,原来是云罗镖行的管事,陈衍依稀记得是个暹罗人。
“时势所迫,还请大师恕罪。”
“无妨。”
陈衍的手指轻轻敲打着桌面,对他来说,无论乔装的理由是害怕杜新,抑或是防着杜新,对陈衍来说都不关痛痒。与杜新掰手腕,靠的人永远只有自己,其他人陈衍把握不住,也靠不住。
“大师今日的壮举令鬼街众多好汉刮目相看,我家主人对大师十分敬重,特令老奴前来聊表心意。”
旁边的小厮递上了礼盒。
“大师方回鬼街不久,这店面生意也才转到手,想必周转需要不少钱货,这些钱财正好为大师解忧,大师莫要推辞,这只是一点心意。”
陈衍见这小厮手中沉甸甸的分量,便知道这里头的价值不少,他没有推辞,这点钱对云罗镖局来说不过是毛毛雨罢了。
云罗的管事并没有待太久,简单说几句恭维话就走了,离开时还不忘将人皮面具戴了回去。
就在他走后不久,吉乐镖局也来了,送来了上等的外伤药。
赌档几家巨头也派人过来同陈衍接触,就连一向只做生意,不掺和鬼街纷争的典当行也送来些瓜果。
不过他们都无一例外的伪装而来,是看不好我陈衍吗?送走了这一大批客人后,陈衍皱着眉头不禁陷入了沉思。
这些人是想把我陈衍当作挡箭牌吗,既给我虚幻不实的勇气,却又不提供实质的支持。
“大师,又有人来了。”
陈衍紧锁的眉头缓缓舒展开,说道:“请!”
“陈大师,您这店生意可真兴隆,这才刚开门,这门槛就落了这么多脚印,实在是令我乌泰羡慕。”
来的人正是食舍的掌柜,后头还带着八个端着餐盒的伙计,这大嗓门喊得街坊尽知,与前头来的人想比,实在是高调。
不过今天陈衍这门槛确实迈过不少人,进来买货的确是极少。
陈衍起身,拱手说道:“哦?尽是乌泰掌柜亲自前来,小店真是蓬荜生辉,不知夏老爷近来如何?”
“我家老爷听见您回来了,这面色红润了不少,腿脚也利索了呢。”乌泰转而说道:“想必大师还未用餐吧,老爷特意吩咐厨子做了几个家常菜给大师送了过来。”
伙计们一个个把餐盒里的菜端了上来,既有凉菜,也有冒着热气的汤,咸的淡的都有,清一色是潮州菜。
两人寒暄片刻。
乌泰暗示道:“大师啊,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可要小心市井之人的舌头。”
“掌柜可是听到了什么传闻?”陈衍为乌泰端上了一杯热茶。
乌泰小心地接过茶,说道:“大师您还是去北街亲眼瞧瞧吧,这王家的老爷让人给游街了。别有用心之人指不定拿这事做文章呢。”
陈衍顿时脸一黑,这才刚握手言和,这杜新便马不停蹄地搞上了背后动作。
“多谢掌柜提醒,不过这王家老爷究竟犯了何事,竟遭如此羞辱?”
“听说这王家老爷为鬼所寄,抽出恶鬼后完全成了个疯子。青衣人谢恒声称一定要找出始作俑者,还王家清白,明日午时就要当众焚烧恶鬼,以示惩戒。
据仵作推测,王家老爷被上身可能同上次王家大变有关,至少从时间上看太过巧合。大师,目前的传言对您很不利啊。”
上次王家巨变,先是陈衍同王家打了个你死我活,王家二老由于当昆布莱反戈一击而接连暴毙,然后陈衍又戏剧地与王家王水生握手言和,吞下了王家大部分产业份额。
杜新这是想把火往我身上引,陈衍实在想不通杜新想干什么,王家的势力早已不复存在,总不能指望着王水生还有个什么劳什子远房亲戚站出来为王家报仇吧,这一步棋子的确走得莫名其妙。
“我会注意的。患难见真情,夏东家和掌柜的恩情衍铭记于心。”
陈衍拱手谢客。
乌泰让人留下饭菜后就走了。
陈衍肯定不会完全相信乌泰,所以他和阿卜杜勒依旧吃的是干粮,只有詹猜试了试饭菜。本来陈衍不同意他吃的,但詹猜坚持要食用,实在是中了刀伤就相当于鬼门关上走一趟,尤其是在潮热的南洋,如果挺不过去,他希望能吃饱喝足了再上路。
见其坚持,陈衍也就由着他去了。一道刀伤就如此慌乱,想他在三千美岛被打得内脏出血,骨头错位,不也挺到了现在。
不过,这百花飞头降确实令陈衍的命坚韧了不少,也许练到高层次可以反哺肉身,修养暗疾沉疴也说不定,不过陈衍练到第二层就用了整整四十多年,要想练到这等境界要该到什么时候?
说不定那时候自己早已是一具白骨了,无妨,活这么久也够本了。死亡,也未必是件可怕的事,生死之事,陈衍也已经看破了。
阿卜杜勒干巴巴的咽着干粮,看着詹猜大口吃肉大口喝酒,郁闷得很。奈何如果饭菜有毒,若是他也吃了,大师身边就真的没人了。
这一晚几乎没有客人,连一只蚊子也不曾飞进来过。
此刻鬼街的夜晚也接近尾声,渡口的船开始送客了。
陈衍等的人也终于来了:近二十多个暹罗人分批伪装成客人进入了陈衍的店中,他们有的乔装成老人,妇女,农户,但其实都是精壮男子,而且都服用了陈衍的蛊虫,且和鬼街无任何瓜葛,这才是陈衍真正可以依靠的后背。
这些陈衍安排的人有的是商队中的跟着陈衍打下巴蓬比昂寨的武士,也有的是后来收编的土匪,还有一小部分是主动投靠的逃兵。
“你名甚?”陈衍指着一个和詹猜身形差不多的男人问道,此人也擅长于暹罗刀,而且面相也有几分相似。
“回大师,小人名叫颂提。”此人乃前线溃兵,后主动投巴蓬比昂寨为寇,食用蛊虫后被派到了陈衍跟前。
“詹猜”,陈衍回头说道:“今晚你换上他的衣物,先出去养伤。另外,你负责鬼街外的情报打探,附耳前来——”
“是!”詹猜将耳朵贴近。
“听好了,我要你出去后打探许家两位公子的下落,确认其死活,若是还活着,便设法与其取得联系;若是死了,便查其死因。另外,留意东吁军的动向,有任何线索可让人来报。”
陈衍又指着另外三人汶玛,采篷,恰嫩浦拉说道,“你们三人从今日起负责鬼街内打听情报,尤其注重夏记食舍,云罗,吉乐三家与青衣人的关系,阿卜杜勒会负责你们的联络。”
“今日就这样,散了吧!”
陈衍一声令下,詹猜四人伪装成客人分头离开,颂提于阁楼上盯梢,阿卜杜勒守在了门口。
随着这批人走了之后,另一批重要的人也与陈衍取得了联系。
这批人中有一个陈衍熟悉的面孔:独眼。
“陈大师,今日已有三十六名刀弩手到位,都是身经百站的好手。”
独眼是陈衍手下最适合用来的带兵冲阵的人了,这次让他过来也是陈衍的意思。
“才三十六人?”陈衍的要求可是最少百人。
“大师请恕罪,实在是局势不平,三十六人已是极限。东吁国的哨子已迫近巴蓬比昂寨五百里之内,随时有可能进山。另外,阿披实大人让我转告您,雅易萨达的使者邀请我们加入坊市,有意同我们合作,还望大师尽早回复。”
“雅易萨达?”
这个名字在暹罗语当中是自由的意思,但陈衍从来没有听说过哪个地方叫这个名字。
“大师您忘了吗,这个坊市您可亲自到过,那批粮食……”
陈衍想起来了,是那个叫思昂格拉的阿赞成立的坊市,没想到这么快就开始招兵买马了。想来东吁军的压力也同样作用这些蛰伏于黑暗中的阿赞,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不,我们不加入,但我们可以合作。东吁军势大,独木难支。具体事项,你让阿披实两人与他们谈吧。”
“是!”
“此番出去后,可在鬼市周边村寨招兵买马,另外,暗中采办粮食送往巴蓬比昂寨。不过,可得注意身后的尾巴,必要之时可断尾求生,这些应该不需要我教你。”
狡兔三窟,陈衍现在在鬼街未必是安全的,而巴蓬比昂寨作为陈衍唯二的老窝,也处于东吁军的威胁下,如此情况之下,更应早做谋划。
陈衍将云罗镖行送的盒子给了独眼,这些钱财花出去才有价值。
里头是金鱼银两和翡翠珠宝,这些财物在乱世中虽然贬值得厉害,但支持独眼前期的工作是没问题的。
在送走了抱着一大盒财宝的独眼后,陈衍又迎来了空荡荡的店,身边只有自己和凌先生,就好像三年前一般平静。
该来的都来了,店也该歇了。
就在陈衍意欲收起生意的时候,一位意想不到的客人进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