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起了。
这风起得突然而迅猛,平地刮起,大约就有四到五级。
电线在窗外发出刺耳的呼哨声,几乎快要摸到窗户的银杏树的秃枝像一把扫帚在窗前挥舞。
李文回头望了一眼窗外,看到簌簌敲打在窗玻璃上的枝杈、高高低低的建筑,和远处街道上的浩浩汤汤的尸潮。
不知是否是眼睛浑浊,总觉得尸潮离这栋楼又近了一些。
顷刻,一股尘土被扬起到二楼,空中顿时迷乱浑浊,摆在窗沿的一只花盆被挂落,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碎裂声,惊动了近旁正在执勤的士兵。
在高温曝晒下,花早已死了,通体透出憋闷的暗黑色。
李文抬起手想把窗户关严实,还未到手触到窗把,风势倏然变得猛烈疯狂,将虚掩的窗户狠狠砸上。
他抻着脖子向下瞄了一眼,不由得一惊。
楼下的环岛早已被骤起大作的狂风搅翻,卷着刃的铁丝网被狂风轻而易举地掀了起来,一块块的隔离板纷纷倒地,像轰然倒塌的院墙,杂草漫天飞舞,军用卡车上的油毡布顶如一把巨大的黑扇子在空中忽扇。人工湖里激起圈圈波纹,湖底的尸体似惊悚画卷般暴露在眼前。
肆虐的呼啸声,让报刊阅览室里的人都纷纷拧眉侧目。
风声,同样也惊动了街道上那些漫无目的地晃荡的丧尸。
士兵们也一并注意到,漫山遍野的怪物,正循着风声本能地朝此地挪动着残破的身躯。
李文回过头,看了眼身前的刘朔,和他的手腕上的那圈淡淡的红色印记。
办理借阅登记的窗口处,此刻坐着一名梳着齐耳短发的女人,自称是目前的“避难所治理委员”。
李文等人认识她,知道她是经管学院的总务主任,叫任萍。但至少在这间屋子里,没有其他人知道她的真实身份。
至于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的原因,是他们四人无暇也不会谈论的话题。
李文撇了撇嘴,毕竟来这的第一天,他就见到了成筑大学几乎所有学院的院长。
经管学院的学生就住在12栋的五楼,用那些人的话说,任谁会不知道这女人和经管学院院长的关系?
虽然他们从不被允许上三楼以上,但简单过过脑子便知道那些只在每天清晨七点到一楼大厅领当日物资的那帮人是什么身份。
三楼和四楼,是独属于那些人的住所,居住条件一定好很多,不会有人睡在桌子或椅子上,抑或是地上。
当然,他们吃的也更好,配额也充足得多。李文从来不愿意去关心那些人排的队伍的尽头在分发什么食物,只是从孙方宏每天的唾骂声中明白了一二。
特权阶层和倚仗特权阶层的特别人物,无论在任何时代任何环境,都能享受特权带来的特殊红利。
踏马的。
李文冷笑一声,继续盯着任萍耳边的当她讲到激动处时便会随着她的身体不断晃动的发梢和耳饰。
她依然自称任主任,虽然成筑大学现在已经名存实亡,早已成了尸山血海。
刘朔和孙方宏在半小时前缄默地回到这里后,还没等李文和席昌盛打听方才情况,这女人便踩着噔噔响的高跟鞋推门进来。
之后,她便一直说着一些毫无意义的废话,大致是关于第二轮体检的事宜,以及呼吁各位感恩目前生活条件,也顺带强调本栋楼内人人待遇一致的理念,林林总总,至于具体内容,李文没兴趣聆听。
此刻,窗外有一个细节吸引了他的注意。
一名士兵倒在地上,脸朝下趴在草坪上,身体不断绷紧成弓形。
临近岗哨的士兵迅速跑过去帮忙,把同伴搀扶着跪坐起来,但后者紧紧扼住自己的喉咙,虽然戴着头盔看不清脸上表情,但多半是呛咳反应,至少看起来,他相当痛苦。
李文稍稍侧着头,同时用余光注意借阅台那边的情况,他想要叫任萍旁边站着的两个保安帮忙,但那两人看起来就是一副事不关己例行公事的模样。
这个临时避难所内的保安应该都是文敬图书馆遗留下来的,在现在的局势下却忽然有了盛气凌人的气势。
真是环境造就人。
李文回想起他们刚来到这里在门前呼喊时,直接被几个保安用防爆钢叉夹住脖子要求他们滚远点,供上物资后又被颐指气使地要求反复填写入所登记表时,他不由得再次感到无名的恼怒。
李文忽然觉得很想冲上前给那个姓任的女特权和那两个新晋男特权一人一巴掌时,楼下的情势忽然变得有些复杂。
一辆外形很像是十几天前的下午见到的那辆救护车的白色车辆通过不知道安全路线通过了岗哨驶达楼下,车身上似乎写着“CDC”的字样,他看着从车厢里鱼贯而下的穿着白色密封防护服的人,倏地意识到这是疾控中心的车。
他看着那些白色套装,莫名咂摸出一种久违的亲切感,那是用来防护细菌感染的那种衣服,有头套和透明的防护面屏。
环绕着人工岛的岗哨的士兵改变了姿势,持步枪于身前,枪口对着地面。
有四个穿防护服的人朝着楼的另一侧走,剩下的一个站在原地,反复环顾面前的景况。
不消片刻,离开的四个人返了回来,他们两人一组,一前一后地抬回了两只黑色袋子。
大概是两只裹尸袋,李文旋即又想明白一点,其中一个袋子里装着的可能就是孙方宏提到的已经死掉的叶伟。
还没到两只裹尸袋上车,从图书馆的正门处走出一个穿着白衬衫和西裤的人,那人一进入视野,李文辨认出他就是成筑大学的校长,虽然只在大一的入学典礼和每年的秋季运动会上见过,但还是能一眼看出来。
看他的动作和神情,他应该是在宣布这个地方由他说了算。
很快,那个一直站在原地的穿防护服的人就走过浮桥握住他的手,接着,两个人的另一只手又热情地放在彼此的臂膀上。
踏马的,李文暗骂一声。他不知道自己到底在骂什么,但只是想骂上一句。
他重新将视线转向那辆白色的车边。
糟糕。
躺在草地上的一只裹尸袋好像拱动了一下,李文揉了揉眼睛,确实没错,袋子再次动了一下,他甚至能看见一个颅顶凹陷了一半的糊满血迹的陌生脸孔从拉链处露了出来。
他没看见那四个穿防护服的人,唯一一个穿防护服的人还在和校长寒暄。
他想喊叫,想冲岗哨上面向街道的士兵们挥舞手臂。
但那些岗哨离穿防护服的那帮人至少有六七十米。
几秒钟后,三个穿防护服的人被它从车厢里拖出来几拳打得昏死过去,剩下的一个浑身发抖地跪坐在一旁发愣,直到被那头顶像只碗的狂尸扣住嘴巴用力扯掉下巴的时候,他都没能发出一声尖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