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先生虽是女子，确是一个与王娇，庄秀珠完全不同的女子，她的气质与庄莫妒有所相似，然而又有区别。庄莫妒的气质比孟先生锐利张扬，而孟先生的气质则更加沉郁。

即使是一名女子，坚持读书，不是读《女诫》《内训》这些书，而是读《诗经》《尚书》这样的男人书，她的思想和观念却是与其它女性有区别。

这种区别，庄秀珠在与庄莫妒增加接触之前并不曾注意到，但是这些她以前看不到的东西，现在全都发现了。

庄秀珠走入房间，向孟先生行礼，“秀珠见过先生，先生安好。”孟先生过去对庄秀珠是有点惋惜的，这个孩子本性是好的，天生也聪明，可是言行选择总是作些小聪明，所以未来多半也就蜗头螺角，成不了真正的功业。

“秀珠，上回我给你布置的功课你做得如何，拿给我看一看。”孟先生把手里的一卷《尚书》放下，查问起庄秀珠的功课。孟先生这一阵教姐妹们读《尚书》，同时教一些先秦史事，上一期的功课关于《尚书，牧誓》，可以写论，可以写赋，也可以写诗，重点是自己的语言，自己的观点。

牧誓是周武王在牧野之战前向全军作的战前讲演，通过这篇誓文可以窥见先秦周朝的官员制度，军事制度和各个少数民族，可以看见世官制度与国君选官制之间的相互斗争。可是这些显然不是庄秀珠关心的问题。庄秀珠关注的是，对于一名女子而言，商君受真是一位好夫君。

“商王受手握天下大权，却只倾情一个女子，给了她后位，宫殿，华宴，一切最好的生活，并且对她言听计从。确实是一个女子最好的夫君。可是，秀珠，你能这么想，敢这么想，还堂而皇之地写成了赋。你在湖州县当真是屈才了，若是在湖北麻城，那个天不服地不服的林卓吾先生，也得服你。”孟先生笑着在庄秀珠的功课上打了个合格，说道：“看你这么有天赋，我给你加一份作业，回去读林卓吾先生写的《焚书》。”

两人说了一番话的时间，庄明玉也进来了，向姐姐和先生分别见了礼，拿出了自己的功课，是一篇论牝鸡司晨的立论文。“明玉啊，你有些时候真像你母亲，你们母女说话从来不看对象的么？”孟先生笑得更开心了。

“反对牝鸡司晨，这论点不新鲜。可是反对牝鸡司晨所以反对女子可以考秀才并且任吏员的我朝政策，这论点就不多了。更重要的是，这个策论还交给我批改。庄老爷在向你介绍我的时候，没跟你说我在县衙里坐了十年的差么？你这样的人品，学习更刻苦一些，考个秀才出来，给皇上当给事中，能清史留名。”

庄明玉听了这话，顿时窘得满脸通红，“先生，是弟子失礼了。不过，即使冒犯了先生，我还是觉得，牝鸡司晨是不对的。”

孟先生的笑容收住了，她试图向庄明玉解释这个问题：“假设我们剥离武王伐商受的背景，剥离牝鸡司晨的所有政治隐喻，单纯来说一个母鸡变成公鸡打鸣的自然现象，你还觉得牝鸡司晨不对么？”

庄明玉被孟先生逼得有点急了，“先生你这是在强词夺理，即使母鸡变成公鸡打鸣只是自然现象，现在的有些女人抛投露面做男人的事情，不守妇道甚至干涉政事就是不对得。人毕竟不是鸡。”

庄秀珠忍不住开口了：“妹妹，你想一想为什么男人抛头露面做男人的事不是不守夫道，而女人抛头露面做男人的事就是不守妇道?儒家主张天下人管天下事，如果女人也是人，为什么不能干涉政事。”

庄明玉从来没有考虑过这样的问题，她也是第一次被人问到这样的问题，“姐姐，孔夫子也承认男女有别，主张按礼教男女七岁不同席。女人抛投露面做差事，必定不免与非其丈夫的男人杂处，男女之间的礼又如何保证呢?

孟先生答道，“吏员办事一般在公共场所，再是不守妇道的女子，也不会在十几个同僚眼皮底下调情暧昧，如果是公共场所，与男性同僚也只有工作关系，即使男女杂处，本身也没有也并没有问题，现在除了东洋人还坐席子，我们大景人已经普遍坐椅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