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饭,李长青一行人在苏信的陪同下来到如意客栈。
锦官城的布局是方方正正的,南北向的叫街,一共四条,青龙,朱雀,玄武,白虎。东西向的叫路,一共八条,乾,兑,震,巽,坎,离,坤,艮。这十二条街道像一张网,牢牢锁住中心皇宫。每条街上都有一门,青龙街上是青龙门,这儿是秀才举人们中了进士以后跃龙门的地方,朱雀街上是朱雀门,玄武街上是玄武门,白虎街上是白虎门,将军出征就走这个门。每条路上都有一坊,乾路上是天意坊,兑路上是海意坊,震路上是惊鸟坊,巽路上为入竹坊,坎路上为曲泽坊,离路上为烟花坊坤路上为厚载坊,艮路上为千重(zhong)坊。如意客栈在朱雀大街上。
说起如意客栈,李长青并不陌生,每次来锦官城,如意客栈必然是他们的落脚点。如意客栈是朱雀大街上除了美人阁消息最灵通的地方,这儿的客房分上中下三等,下等的客房就是背夫走卒住的通铺,设在一层和耳房,中等就是有钱但无权无势的人住的单间,陈设简单,用的是枣木架子的床,下等楠木的家具,喝的也是碎银子,钱串子这种普通的茶,设在二层,一共十六间,上等的客房就是有钱有权有势的人住的三开间,一间卧房,一间茶室,一间浴房,金丝楠木的家具,百年沉香缭绕,老班章的陈年普洱,设在三楼。
远远望去,如意客栈的三层楼远高出傍边,顶上飞檐斗角,嵌着青色的琉璃瓦,兽脊上雕着仙人和鸱吻。门上雕花,繁复绵延不断,梁上垂着南海的鲛人纱,末端坠着邀月花的玉环。庭中央直起高台,筑有八角亭,亭中雕饰繁杂,亭角各挑一盏琉璃灯,绘着仙人飞天,倒弹琵琶。高台两端有八仙桥和二楼连着,一楼中央是柜台,殷三娘身姿妖娆的靠在柜台上,涂着蔻丹的手指拨拉着碧玉的算盘,“哟,这不是苏七爷么,稀客呀,什么风把您吹来了?”,说着莲步移至苏信眼前,手搭在苏信肩头,身子往他身上贴,“来一间下房,俩间中房,剩下的归你了”,苏信从袖中拿出一锭银子递到她手里,男人的手骨骼分明,包裹着女人柔若无骨的手,女人娇笑两声招呼小二“开一间下房,中房打扫干净点,多少点热水。”
李长青住在坤字二号房。外面有舞姬扭着水蛇腰跳着西域舞,广袖的仙子从高台上抛下解忧,引来一阵哄抢,窄袖细腰的女孩子们端着酒水穿梭在人群里。你若仔细去看,你会发现这些女孩子不是表面上那样柔弱,她们脚步轻快,无声无息。如果哪个不开眼的想调/戏她们,须臾间就会有毒针自袖间飞出,有本事躲过去的,就会喝到特制的弹指醉,所谓弹指醉就是弹指之间醉生梦死,不入人间,畅游虚渺。
“爹,仙子!”“这地方你真以为那是仙子呀,脱了那层皮,谁知道是什么东西。”“是吗?先生似乎对这里很了解,那能给我讲讲仙子的皮底下是什么吗?”高台上的仙子少了一个,高台下的人群里少了一对父子。“不过没关系,明天他们也会回家。”
“客官,您的晚饭”门口有小二端着托盘,上面有三盘三盏,三盘是指五味时蔬,燕草碧如丝,秦桑低绿枝,三盏是指如意羹,百合饭,靛青螺。这菜名叫得好听,其实不过是炒时蔬,炒三丝,青椒牛肉,火腿莲子羹,混了百合的白饭和用解忧花汁点缀的乳酪。李长青不喜甜食,便把靛青螺放在一旁,端起百合饭吃了起来,正吃着外面又响起激烈的手鼓来。
耳房里同样热闹,但不是人间的热闹。胡三躲在工友娄五的尸身下捂着口鼻,不敢呼吸,白光一闪,又一个背夫倒在他面前,眼睛尚未来得及闭合,死死地盯着胡三,胡三不敢回头去看,只觉得有罗刹,一刀一刀的收割着背夫们的头颅,胡三晕了过去。再醒来时已是第二日早上。他颤颤巍巍的掀开被子发现昨日死在他面前的娄五此刻正在和其他人说笑,回头来看见胡三睁眼,笑骂了句“懒汉醒了?一会儿二锅头来了得扣你工钱”胡三惊骇,扑通一声撞上了后面的人,胡三回头看去,正是死在他身上的那人!胡三大惊失色,娄五见状说到“哟,知道怕了?”。
胡三一把推开他,捡起地上的外衣,踉跄跑出门去,身后娄五的声音传来“你干嘛去?”。胡三双手捧起井水,洗了把脸,小心翼翼地回头看耳房,里面昨夜死去的背夫们收拾打包铺盖行李,热闹的仿佛昨日睡前一样,他们互相打趣,吹牛。胡三分不清昨天晚上是梦还是现实,他木木地看着耳房,直到娄五背着行李拍他的肩膀“你睡傻了?”,胡三几乎不受控制地挑起,摔在地上。
“娄五,你又欺负胡三。”又有人走过来,拉起胡三,替拍拍身上的土,“你怎么了,娄五,你看看人给欺负傻了,”。胡三正要跳开,李长青和李长昇走过来,“人齐了吗?”“齐了”“出发”。背夫们跟在二人身后踏上归途。
胡三老觉得自己前面那个人是透明的,他可以看见他的行李绳穿过了他的肩膀,甚至露出来的胳膊都可以看见血管。胡三想问,但又怕前面的人变成鬼不见了。
走到夺女驿站,已近天黑,那个伙计等在门口“你前天去哪了,早饭也没做?”伙计没有回答,只是抱有歉意的笑笑,把李长青一行人迎入大堂。天上下起雨来,先只是毛毛雨,越下越大,有一个背夫出去解手,就再没回来,胡三看到那个背夫慢慢地融进了雨里,化成了一摊水。胡三大惊,脸色苍白。夜空里远远的传来一声马铃,好像受到召唤一样,所有人站起来向雨里走去,融进雨幕里,先是娄五,再是霍六……最后李长昇也站起来,走进了雨幕里。胡三惊恐地跑到门口,又跑到李长青桌边“二锅头,三锅头他们这是……”话没说完,李长青抬起头来。或许此时的李长青不能称之为李长青了,他变了一个人,丹凤眼,瞳仁漆黑,瘦削的脸颊。这人胡三认识,姓霍,叫霍影,是沟镇西边耍皮影的。胡三跌坐在地,忽而爬起,踉踉踉跄往山道跑去。
李家的马队一个都没有回去,胡三在山路上摔死了。
沟镇一如往常,李家门前人来人往,李长安坐在厅堂喝茶,李长青拨着算盘给背夫们算工钱,李长昇检查着新制成的鹧鸪子,明天他们就要去送货了,可不能出差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