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内没见到奴仆，院门也无士兵守着，刘珂径直出了院子。在院门前怔了好一会儿，看着偌大的地方，却只亮着几盏星零的灯火，恍若暮春海棠般寂寞，亦如海上孤鸿般寥落。她莲步缓移，走过花摊，走过风月所，来到祭场。只见曾经万紫千红春心动，而今零落成泥空悲恸。曾经歌舞楼台莺燕窈窕，而今屋倒檐塌败落萧条。至于祭场经历了“冰火两重天”，只剩疮痍，无先前的半分影子，览尽雨后的光景，她心生寒意。

街头巷陌聚集着一群群难民，他们之中有的是家舍被天雷击中，烈火焚为灰烬，有的是被暴雨飓风冲垮，混为黄土，有的是因伤痛折磨寻医挂诊，有的则是受难逝世丧服裹身。

寂静的街角里有个哭泣的孩童，他将身子蜷缩在墙角，涕水满襟。刘珂见此，从身上取下白玉流苏穗，轻语安慰道：“好俊俏的小郎君，若是抹去面上的涕水，定是个玉琢的仙儿。”

谁知那孩童一把推开她，愤懑地说道：“你这个妖姬，是你惹怒了天神，害死了我娘。”

刘珂虽不懂楼兰语，却从小儿怒意满眶的眸子里看到了深深地厌恶与敌意。她知道任何仇恨都有源头，它不会凭空出现，但因百姓对神佛的崇拜，将这场自然灾难带来的痛苦都归咎在她的身上。刘珂看着身侧人眸中的嫌弃与警惕，却是一阵轻笑：“真是时机不对，运气背呀。诸葛亮遇上东风就是火烧赤壁，轮到我遇上东风就是大火成灾了。”

不远的胡杨树下站着一人，他身披袈裟，手持竹杖，脚穿芒鞋，好像是常在水云尘世间漂泊的仙客。

阵阵夜风好似空渺的梵音，百姓的哀嚎好似佛寺里的诵经声。他看着街角的女子，又仰望邈远的夜空，说道：“世人留恋繁华烟火，但繁华终将遁入空门。火焚古寺，水漫屋舍，皆是天意，姑娘又何须因天意而落寞自责。”

刘珂闻声望去，看到了胡杨下的身影，片刻出神，而后说道：“你是那日在寺中的僧人？”

法师点头，刘珂走到胡杨树边，问道：“何谓遁入空门？消失还是死亡？繁华落尽后的萧条景色就是遁入空门了吗？”

法师回道：“我与姑娘讲个故事吧。”

荒芜的景象在法师口中成了一片青翠葱茏的景致：

【百年前，一座寺庙坐落于崇山浮云间。寺中有个和尚，他与林中鸟兽为伴，每日聆听万籁也不觉得寂寞。有一日，一个青裳女子误入了和尚的院子，看到那副冷清的面孔，便同他谈了人间的趣事。此后每日青裳都会来院里找和尚，谈笑人间世俗繁华，聊得他凡心涌动。忽有一日，青裳给他带了世间最好的醽醁，那日之后他就爱上了日饮醽醁。

不久后，青裳的心上人离开了，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而后数年，她同往常般与和尚谈笑人间，可是眼眸间全然黯淡，毫无神采。忽有一日，青裳对和尚说：“其实我与你一样，受限在一隅无趣之地，我与你谈论的人间是从画中看来的，所以我想去人间看清泉，看繁花，看……”

和尚拉起女子的手，看着手臂上触目的伤痕，打断了女子的话：“因为他，你日日混沌，为他求情还遭了族人的冷眼，此般遭罪受罚，也不知痛吗？为他，你还要糊涂到何时？”

第二日和尚久久没有等到青裳，幽阁又只剩和尚一人，他第一次明白了失落是什么感觉。于是和尚跋山涉水，寻到了青裳，深情地凝视着那双璀璨的星眸，说道：“纵忘川若水三千，我唯取一瓢；纵世间百媚千红，我独守一色；纵千秋轮回百转，我只愿与你共度。若无一生一世，哪怕一朝一夕。”

可青裳却是将和尚忘了，忘得一干二净。他费了好大的劲让青裳记起往事。他以为此后便是长相厮守，可青裳再次抛下了他，去寻那负心汉。可笑的是和尚明知自己是一厢情愿，还穷追不舍，更可笑的是他找到青裳时，青裳又将他忘了。】

乌云退散，冷月高照，黄尘巷道，长风袭来，白辉下的刘珂用手撩拨着额间的碎发，自言自语道：“这个故事我好像听过……”

法师自嘲道：“原以为世间一切皆是空门，但只要置身世间，便无空门可遁。宿命中的玄机，不论凡人，就连神仙都猜不透。万物都是命的傀儡，傀儡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