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绝了景越的陪同,夏云珠独自前往教务处,办公楼被远远甩在身后,站在门前的颀长身影慢慢化为看不见的墨点。 离开学校的四个月,让她看明白许多事,包括对景越的感情。 他是恰巧出现在少女心萌动时期的完美男神,满足一个正常女生对爱情的所有幻想,但其实,在朝凤摸爬滚打的这么长时间里,她一次都没有想起过他。 先前对他的暗恋,不过是雾里看花的美好憧憬,会随着时间的流逝,退潮般渐渐平息。 因而,刚才和他的那番接触,除了惊讶和感激外,再没有别的感觉。 希望他也能快点放下这份自责,毕竟这场穿越,连她都始料未及…… 教务处和办公楼一北一南,所以夏云珠不可避免地经过明珠湖。 即便学校师生极力保护,湖的水质依然不及朝凤清冽。 夏云珠不敢走近,只远远望着毫无波澜的湖面,暗想,此刻的夜安宫,恐怕没有这么平静…… …… 如她所料,千年前的朝凤京州,此时天幕昏暗,空气里都是沉甸甸的水汽,凝着风雨欲来之势。 此时喜房一片狼藉,从西域运来的镜子被砸个粉碎,将室内景象分割成无数碎片—— 绛红手织地毯踏着一双黑色锦靴,鞋面凶残的金色神兽如同主人的怒火,蠢蠢欲动着就要扑出来。 薄风遥倚坐床头,脚边伏着两名黑色劲装的男子。 其中一名马尾高束,听说宫主决定前去另一时空捉拿夏云珠后,冷峻侧颜立刻露出一抹难以置信的惊愕。 他顾不上礼数,猛然抬头,劝阻的话破喉而出:“请主子三思!” 戾气横生的凤目斜睨而来,低垂睫羽盖不住眼底郁色。 薄风遥轻笑,声音里全是冷意:“鹰川,你跟了我多少年?” 高马尾的男子背脊一僵,利索地吐出两个字:“七年。” 从薄风遥12岁初出江湖就一直跟在他身边,见证他从不为人知到名声大噪,再至如今鼎盛,可以说,是陪在他身边最久的左右手。 “七年……”薄风遥低喃这二字,也不知想到了什么,眼神有短暂的迷离。 只是很快,他便敛了情绪,继而对鹰川道,“你我一同北上来到京州,披荆斩棘在江湖上占有一席之地,表面上你我虽是主仆关系,但私底下我视你为兄长,你是最了解我的人,应当清楚即便此去凶险,我也势必把夏云珠给抓回来。” 鹰川唇紧绷,垂放膝头的拳早已捏得骨节发白。 薄风遥平生最恨欺骗背叛,夏云珠一晚上就占齐两样,饶是刚拜堂成亲的结发妻子,也难平他怒意。 鹰川知道劝说无果,却还是舍不得放弃那万分之一的希望。 锋利喉结艰难地滚了滚,闭眼声轻似叹:“夏姑娘不属于这里,您是知道的……” 被薄风遥派去暗中保护夏云珠的这段时间,他不止一次看见她孤零零坐在临湖围栏边发呆,手里的狗尾巴草无聊地摇,蒙着水光的眼藏不住对家乡的思念。 夏姑娘不属于这里,她能回去,他其实替她感到高兴。 哪怕,再无重逢日…… 鹰川的劝言,薄风遥恍若未闻。 他猛然起身,粗暴地扯下红帐撕成长条,缠上骨节分明的右手,遮住掌心干涸的暗红血渍。 昨夜本该春宵帐暖,却被那个小骗子变成腥风血雨的前奏。 鼻息间还隐约残存她的香,旖旎的心思却已消散。 胸间憋着一口无处发泄的火气,惹得他拔了腰间匕首狠狠掷去。 匕首凌空划开凛冽的风,刀尖带了虚影,擦着鹰川鬓发而过,深深没入他身后的红木梁柱。 “哐”一声。 让人心神一凛。 鹰川自知失言,立刻埋低头,映着喜红地毯的眼里荡漾的全是隐忍。 薄风遥高傲得不可一世,哪里容得下别人对他指手画脚? 很快,头顶上方再次传来他冷冽的声音,以不容违逆的口吻命令道:“鹰川留下主持大局,若三月之内我未归,宫主之位由他继承。” 此话一出,跪在珠帘外的护卫纷纷冲进来劝阻—— “请宫主三思!” “主子!求主子收回成命!” “夜安宫不能一日无主!” “属下愿请命捉拿夏姑娘回来!” 鹰川咬牙半晌,终于耐不住再次冒犯:“宫主在上,属下恕难从命!” 他没敢抬头看薄风遥的脸色,闭眼将心中所想一口气吐露,“夜安宫在京州虽占首席,但风光背后却危机四伏,江湖上各大门派明面上唯夜安宫马首是瞻,暗地里却小动作不断,千百年来因玄玉牺牲多少无辜性命?若是您以身犯险有何差池,鹰川如何向夜安宫上下交代?” 他抗住压力,缓声道出最后的话,“既然夏姑娘已经回去了,您就…放过她吧……” 最后一个字掷地,屋内刹那间狂风大作。 刺眼的金色流光中,薄风遥手握玄玉,唇咧出桀骜弧度,眯眼讽笑道:“那个蠢女人,恐怕不知道,这玉有一对……” 察觉到鹰川灼灼的注视,他目光微转,高抬的下巴流露出睥睨众生的傲气,“放过她?做、梦!” …… 那一头,从移动营业厅走出来的夏云珠,狠狠打了个喷嚏。 刚才她去教务处报名重修上学期的几门课,又去财务室交了钱,想到她的手机还遗落在朝凤,索性来营业厅挂失手机号,重新办理了新卡新机。 这四个月没兼职,又加上这么一比开销,支付宝里的余钱顿时所剩无几。 她揉了揉发红鼻尖,打开学生后台查看课程表,心里大致规划着上课和兼职的时间。 正看着,电话来了。 屏幕上一串数字闪烁不停,新手机还没有添加通讯录,但她一眼就认出这是杨露的号码。 和她同寝室的另外三个女生中,范娜和赵琪都是本地人,只有杨露来自外省,虽然饮食习惯上略有不同,夏云珠却反而跟她更合拍。 说起来,今早光忙着向辅导员解释旷课缘由,倒忘了给杨露报个平安。 接起电话,那头立刻传来夸张的尖叫:“夏云珠——!你这个没良心的!这几个月死哪儿去了?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你!” 劈头盖脸一顿骂,反而叫人心头一热。 自从父母离异后,再没有人关心过她的死活,父亲一家重男轻女,重组家庭后如愿以偿有了弟弟,对她自然不闻不问,母亲定居海外,头几年还回国看看她,之后就没了联系,至于外婆外公,虽然帮忙照看她,但因为父亲,对她多少有些迁怒,而别的亲戚都围着自家孩子转,根本没闲工夫管她的事。 所以,当她从冷冰冰的小屋里醒来时,并没有多少回家的实感。 杨露的一通电话,终于唤醒她压抑四个月的委屈,当下便红了眼眶,哽声道:“对不起……” “我回来了……” 杨露纯属刀子嘴豆腐心,听见夏云珠哭了,顿时慌神:“我说,你别哭啊!我这不是担心你吗?没真骂你!” “嗯,我没哭……” “得了,别嘴硬。”杨露站在图书馆前的岔路口,四下张望一番,问,“你在哪儿呢?我过来找你。” 那头吸了吸鼻子,片刻后才回答:“在B区教学楼对面的移动营业厅。” …… 杨露几乎是神速赶到。 两人穿着同色风衣,隔半米距离大眼瞪小眼。 夏云珠吸了吸鼻子,笑着打招呼:“嘿,好久不见。” 杨露眼睛一下子红了,扑上去环住她的脖子,抱着她没好气地骂:“蠢女人!蠢透了!脑袋被驴踢了!失个恋你至于吗?” 夏云珠心里微微叹气。 连杨露都这么认为,在全系同学的眼中,她失恋旷课的罪名算是坐实了。 “不就三条腿的男人吗?哪儿找不到了!你要是出什么事,李晶晶范娜赵琪她们又有了饭后谈资!背后笑话死你!” 听到这三个人的名字,夏云珠脸上笑容淡了几分。 李晶晶出了名的骄横跋扈、赵琪长相冷艳,性情高冷、三人中属范娜性格最好,娇俏可爱,见谁都是笑脸相迎。 想到她当初的友善,夏云珠心里不免难过。 因为都是本地人,夏云珠对她没有防备心,有次说到恋爱的话题,气氛正好,她不小心就把暗恋景越的事吐露出来。 结果,闹这么一大出笑话。 “当初就告诉过你,别被范娜的伪装给骗了!对谁都热情、跟谁都关系好,这种人最可怕!你是不知道你失踪后她们背后说得有多难听。” 杨露说得火气上窜,松开她蹲到路边,撸起袖子骂。 “说什么你失恋想不开自杀,还说你以此来威胁景越跟你在一起,更过分的还有,那些缺德话我可说不出口!” 夏云珠想不通:“我也没有得罪她,为什么这样?” “还能为什么?那女的自己也喜欢景越呗!” “范娜喜欢景越?” 见她不可思议,杨露忍不住翻白眼:“你智商低也就算了,情商还为负,你要是穿到宫斗剧里,估计活不过半集!” 夏云珠挨着她蹲下,戳了戳她紧皱的眉头,哄道:“我这不是还有你吗?” 明知她在讨好自己,却也耐不住受用,杨露火气散了大半,挥开她的手,笑嗔道:“去去去!别给我灌甜言蜜语,实在点儿,请我去食画坊吃顿大餐,好好补偿我这四个月的担忧。” 夏云珠爽快地应下:“没问题!” 只是话音刚落,她的表情立刻变了。 支付宝里仅剩500块,新兼职的事还没落实,不知道能不能撑到领工资的那天。 杨露察觉出异样,问:“怎么了?” “没怎么。” 知道她喜欢逞能,什么事都爱自己憋着,杨露继续追问:“是不是没钱了?” 夏云珠表情一僵,立刻否认:“有的!” 她说这话时视线下垂,是撒谎时的典型表现,杨露只瞅了一眼就看出她没说实话,气呼呼往她后背拍了一巴掌:“傻姑娘,别什么都自个儿憋着,你还有我呢!” 是啊,她虽然没有关怀备至的家人,但她有杨露这个朋友,再困难也能撑过去。 于是压抑的情绪再也藏不住,随着渐渐湿润的眼角一并吐露—— “这四个月没有兼职,钱没剩多少了……” “你哭什么?多大点儿事,没钱了姐请你!”见她哭,杨露有点慌神。 夏云珠抬手抹了抹眼睛,“不是因为这事儿哭。” 而是因为回来之后,终于有了可以撒娇的人,满身沉重的防备总算得以卸下。 杨露想得深,担忧问道:“还没问你这四个月究竟上哪儿去了,景越发消息跟我说你是躲去乡下调养,真是这样吗?” 她顿了顿,压住脑中胡思乱想,“……你是不是,遇到什么麻烦了?” 两人从进校起就玩在一起,朝夕相伴间彼此慢慢了解。 按理说,夏云珠就算失恋想躲起来疗伤,也不至于和她断了联系,所以她估摸着,是不是还有什么难言之隐。 身旁的女孩放下了手,眼圈和鼻尖都微微泛红,带了鼻音的声音说不出的可怜。 “露露,我知道你关心我。” “我不想骗你,但这件事我暂时还不想说。” “你能不能给我一点时间?” 顾及她的情绪,杨露嘴里应着好,心里却翻江倒海。 ——她到底,遇到什么事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