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魏丹朱死后,我见鬼了……
那是在太子葬礼前夕,举国同悲,所有臣子平民需斋戒三月,禁丧嫁,为臣者,摘冠缨,服素缟。
待我欲随凤明前往遗诏仪式,便听得一阵凄厉至似万鬼悲鸣的男声传来,他叫的,正是我的名字。我虽与魏丹朱仅见过里面,但这般低沉喑哑的声音,也仅有魏丹朱才有这般的声音。
我想,许是因那一点离恨春,魏丹朱便化为厉鬼来找我索命了。但我又有何惧?
脚步加速,脑中却在想,若那魏丹朱已化为鬼魂,此时他会对我说些什么?魏丹朱是不是认为,他一死,我一定很开心,他却不知道,纵然他侮辱过我,但我却并不开心,因为我并不恨他……
后来,不速之客到来。待我离宫,我便看到魏扶苏着一袭白衣,以一副人模狗样的姿态出现。他又是问了我那句:魏丹朱死了,最开心的不是我吗?
对,我讨厌魏丹朱。但相较魏丹朱而言,我更讨厌的是待我纠缠不清的魏扶苏。魏扶苏行事乖张,性情偏激,却是华国为数不多的实干家,若没有他,我实在想不出那终日沉湎酒色、好大喜功的华帝又能守得住几年江山。
但这也正是魏丹朱必死的原因……
第一次见到魏丹朱,我便觉得传言中的太子果然一如传闻,他行事作风过于武断,仅凭自己双眼,便认为我轻亵淮安公主,还给我冠以逆臣贼子之名。看着魏丹朱厌恶的眼神,我便知道魏丹朱定以为我是卖色为生的小白脸。
他又怎会知道,就在一刻钟前,他最为疼惜的胞妹便为了我这个“小白脸”跳河殉情。我本就无心情爱,最想做的,也只不过是辅助洛煜城登上皇位。但我知道,不管怎么而言,我都招惹上了不该招惹的人。所以,自那淮安落水后,不识水性的我也冒着生命危险,只为去救一条本就无辜的如花生命。
而那魏丹朱自是不愿听我解释,他当众奚落我为花街状元,还信誓旦旦地判定我在狡辩,我顿时只觉得洛煜城登基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但如若魏丹朱肯听我指点几句,又怎会在朝堂之上变成神憎鬼厌之人。就连洛煜城的清流一派也不屑与之为伍?
后来,魏丹朱被我一句话便气得声音直颤,扬言要将我这个刁民打死,我不由对魏丹朱那脑中短根子弦的智商感到堪忧。
杖刑,每一板都直直打在我背间最为细嫩的地方,但我却不愿意出声,只因我不想在这个头脑发达、四肢简单的“太子殿下”面前示弱。
后来,淮安出现,解释了这一场风波。她自然也不会对自己的皇兄说出,是由于我拒绝了她的示爱,她才轻生的事实。
但是,还是多亏淮安的辩解,我才由一个以色侍人、企图亵玩皇室公主的登徒子变成了卖色为生、侥幸救了皇家贵女的小白脸。而那魏丹朱自是不会放过每一个讥讽我的机会,他的嘴巴不服输地送了我一句“以色侍人者,能得几时好”。
这让我有种偏见害死人的感觉。看着魏丹朱桀骜中透着厌恶的眼神,我只想说,我是正经人家的孩子,不是小倌,更不是什么劳什子男宠。但我知道,光用后脑勺眼睛看人的魏丹朱又怎会听我辩解,于是一句“受教”足以。
看,小爷是不是品性高洁?在你眼里的我是不是犹如一朵青莲,清白无垢,不蔓不枝,魏丹朱,你是不是从我的有礼有节中,感到了你自身的鄙薄?纵然你是皇家太子,却风华气度远不如一个娼妇之子,这一定很憋屈吧……
睡梦中的我又听到了他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唤我奸臣,却语气中带着几分急迫。他又怎会知道我向来浅眠,那浓郁的脂粉味,我便知道屋子里来了不该来的人。
当处决了那名贱婢后,我便知道,魏丹朱真的化为鬼魂,还出现在我身边,简直是阴魂不散。那么,他到底想做什么?
房间里是令人头脑发胀的俗香,我索性出了门,去院里饮酒,我知魏丹朱待我并没杀意,甚至还有多余的好心,但那又如何……
我知道作为任务执行者不该动情,但一听洛煜城那句“御史大人”,便觉喉头一阵腥甜,结果,却让我看到了已故太子的亡灵。那总说说我“以色侍人”的魏丹朱,竟真的会关心我,而说要带我回家的洛煜城却总让我一次次受伤,两相比较,不由让我心中讥嘲。
随着病情越来越重,我有种预感,这个寒冬,我怕是过不了了。
而那魏丹朱眼底真心实意的担忧,却让我心生复杂,被一个自己讨厌的人可怜,我还是有多可怜。呵,魏丹朱,不知该说他蠢钝还是假仁假义……是我害死了他,而他却如此待我。我紧紧地拈着那方染血的雪帕,看着魏丹朱,有一瞬间,竟感到一种莫名的同病相怜。魏丹朱死了,不久,我也会死。
我不怕死,一次次执行任务,死对于我来说,什么也都不是。我曾对魏丹朱说,“我会忍不住杀了你”,但心里想的是,若我死了,化为冤鬼的魏丹朱会怎么样,他的心愿已了,生前蠢钝如猪,又好事做多,大抵会投胎转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