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诺嘉德刚到达此地,就知道出问题了。
此处绝不是锁异之井二层,而是一处从未踏足的密地。他似乎处于不间断的“上浮”过程中,托住他的介质像是温和的水流,但他这会什么都看不到,排查自身之后,克诺嘉德确定是外界的问题,并不是自己瞎了。
但他并未惊慌,反而有些“不出意外的出意外了”的解脱感。他一边继续默数自己进入这个空间的时间,一边反手摸了摸身后的东西,确认那人形并未出现变化,随后就安静等待。
有些锁异之井的研究者认为,井下的一切空间是一个完善而精密的动态整体,这个整体拥有混沌的意识,进入其中的人和物对其而言都是杂质,在井下的一切活动都可能被其当作干扰,所以身处冰窖之中的未知之地,什么都不做才是最好的应对方法。不过克诺嘉德并不是相信这个理论才安静等待,他只是相信祖灵指引。
忽然之间,克诺嘉德见到了一束光。
那光芒如同炸开的太阳!一瞬之间,狰狞的光芒便暴戾至极的吞没了克诺嘉德,极端的高热顷刻间将他的躯体蒸发,一个极其宏大的意识自远方冉冉升起,那光芒只是它逸散的目光!克诺嘉德最后的意识之中,只有那些无处不在的白光。
…………
又是一个瞬间,也许过了很久,克诺嘉德发现自己已然脚踏实地,方才那可怕的一幕似乎只是幻觉,克诺嘉德惊魂未定,赶忙操纵体内符骨令自己冷静下来,而后迅速观察环境。这里是一片巨大的绿色平台,目力所及,又许多类似的平台挤挤挨挨,几乎遮挡住了整片天空。
有些像是……树叶?
若是一个人类在此,可能还不会这么快反应过来,克诺嘉德毕竟是荒人出身,见识颇多。他立刻冲到那巨大叶片的边缘攀爬而下,一只手掌伸长变形,刺入叶片背面,令他能够悬挂其上,另一只手抽出锻锤,机括声细碎响起,他举锤向上一敲,一片铁灰色的源纹铺展开来,无声且迅速的将那叶片背面侵蚀出一个足以容人的空洞,克诺嘉德藏身其中,屏气凝神,将感知慢慢向外铺展。
——既然有如此大的叶子,也就必然有以此为食的东西,虽然不知道此时自己还在不在锁异之井内,但这些基本的道理应该是不会错的,克诺嘉德不仅在防备可能的食草兽类,更警惕于会否出现掠食动物,他不敢想象那会是何等的庞然大物。
他忽然想起来那个所谓的“神灵指甲”,难不成来到了神灵的居所?
忽然克诺嘉德似乎听到了什么声响,他分辨得出那是遥远的脚步声,那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响,逐渐可以确定是某种两足的生物,那脚步声在附近停下了,令人不安的叶片碰撞声粗暴响起。克诺嘉德深吸口气,将生气降到最低,默默向祖灵祈祷。
然而呼啸的风声如同催命的哨音,一只巨手自上而下伸了过来,精准的将克诺嘉德捏在指尖。
“小虫?”克诺嘉德听见有人说话,用的竟然是荒人的语言,他惊恐的想要挣扎,却发现一身修为尽数消失,他连周身刻印的图腾都感受不到!克诺嘉德努力冷静下来,知道自己现在反抗不得,于是转而努力运转目力,想要看到这巨手主人的样貌,那些不断颤动的叶片却阻挡着他的视线。
“你是谁!”克诺嘉德大喊:“这里是哪里?”他想要与这巨人交流。然而这巨手的主人似乎并未听到他的声音,也可能是不屑于回复。大手穿破叶堆向上抬起,这巨人大概打算将他拿到眼前仔细观瞧,
“这是?”那声音似乎发现了什么,大手微微翻转。克诺嘉德立刻醒悟,反手去摸那人形,却只感觉摸到了自己的身体。那玩意丢了?克诺嘉德正待回头去看,忽然毛骨悚然,那东西不是消失了,而是和他背对背的融为一体了!
那巨手忽然用力一甩,像丢弃垃圾般的将克诺嘉德远远抛开,克诺嘉德险些背过气去,但此时修为忽然恢复,克诺嘉德连忙唤起符骨重构躯体,手臂伸开如同张开了一双肉翅,全力挣扎半晌才艰难的稳住了身形,此时他已飞出好远,转头去看来处时,只能看到一只正在缓缓收回的巨手,那巨人下身掩藏在无数叶片之中,其余位置都被密集的云雾笼罩,看不清楚。克诺嘉德转而去看此地形貌,远远看来,此地像是一个由无数叶片构成的盆地,入眼全是单调的绿色,那种绿色全然没有生机勃勃的感觉,反而有种诡异的枯干将死之感。
匆忙之间克诺嘉德没能看的完全,他也没纠结此事,现在当务之急是搞清楚身后的异状,当下赶忙寻找叶片密集处落脚。下落过程中,克诺嘉德察觉到速度有异,应当是比外界慢上一点。
落地之后,克诺嘉德如法炮制,又构建一处叶片之内的避难之处,这次时间充裕,他选的这片叶子要比之前那片厚上许多,掏出的空间甚至足够他来回行走。他以残存叶片将整个空间密闭,确保外间看不出异状。
到这一步,克诺嘉德反而更加紧张起来,随便扯下一片衣襟,源纹铺展,那布片表面变得光洁一片,如同镜面,克诺嘉德飞速在其上勾勒出一个荒人常用的辟邪符画,咽了口气,拿着这面简易镜子去照身后的异状。
他看到一个面无表情的自己的脸,正扭过头来眨着眼睛看着镜面里的自己。
饶是克诺嘉德见多识广,这一下也吓的窜起老高,源纹一闪,手中镜子化为一把锋利长刃,反手一刀自下而上就要砍掉身后这个多余的自己——荒人身体构造与人类不同,就算丢掉身后部分血肉,也能慢慢生长出来。
然而这一刀却是被挡住了,克诺嘉德发现自身符骨已然不受控制的唤起,增殖的骨质如盾牌挡在刀刃前边。这说明二人当真已经融为一体,连符骨都被控制,那融合的程度已经深到不能再深了。克诺嘉德咬咬牙,收回刀刃,试探问着:“兄弟,有话好说,先从我身上下来如何?”他得先确认方才的招架是有心智的应对还是一种自然反应,不过身后人不出意料的仍未开口。克诺嘉德也就是随口一说,也没寄希望于言语。他又转换语气说了几句闲话,同时丢开刀刃,沉心静气,调动符骨向感知中一团混沌的后方递入心智,尝试去控制这副多出来的身体。
这次尝试出乎意料的十分顺畅的完成了,一瞬之间,克诺嘉德便拥有了对身后的控制权,此时只用感知便能清楚确认身后情形了,那就是背对背又长出了一个一模一样的自己。克诺嘉德尝试操控,很快他就获得了身后的视力,然后是躯体的行动力,先前那个反抗的心智却不知所踪了。
克诺嘉德如今的感觉,就是多长出了几个肢体,其实这对荒人来说并不算什么特别的变化,反而能够多出几种对敌的手段,但这具新生成的躯体来路不明,克诺嘉德不敢就此保留。他开始尝试命令身后的半个躯体脱离。荒人可以将部分肢体变作武器丢出,克诺嘉德自然对这手段驾轻就熟,然而他这新多出的躯体似乎无法理解这命令,克诺嘉德灵机一动,鬼使神差的同时操控两半躯体一同向反方向脱出。
“啵”的一声轻响,两个克诺嘉德背对背站在当场,身后并无一点牵连,两人几乎同时回头,然后各自退开老远。克诺嘉德们颤抖着伸出手,依次确认体内“符骨”、“脉楼”、“图腾”、“血泽”状态,修为相同!构造相同!连那些暗伤的位置都相同!相同的一个意识在两具相同的身体中流转,他可以同时得到两个位置的视角,又可以在两个身体中进行不同的思考,似是两人,又如同一人。那不知是什么构成的素白人形是如何复刻了一个自己的?这多出的修为从何而来?灵智怎么可能同存于两具躯体?这全然颠覆了克诺嘉德一生的修炼常识,眼前的自己是何等的亵渎!何等的恐怖!良久之后,“两人“颓然的坐倒在地,面如死灰
足足过去盏茶时间,克诺嘉德们才渐渐从复杂的情绪中醒转,两个身体分坐左右相互注视,却看不清自己的脸,只能看见深不见底的深渊。
事情到此,恐怕都是那位人皇的安排。如此复杂筹划,总不能只是为了送他来这个莫名其妙的地方、得到一个莫名其妙的分身就结束了,难不成是为了先前那个巨人?那怪物虽然说的是荒人语言,可看起来并不愿意和他这个“害虫”交流。那么是为了别的什么东西?
克诺嘉德们摇了摇头,这么想的话就没完没了了,克诺嘉德很想跳出这些算计,但说实话,他不敢,即便身处算计之中,那也比在这未知之地乱撞安全得多。在这个陌生环境里时间不容浪费,说不准还会冒出什么危险。既然现在多了具身体,试错的能力大大提升,克诺嘉德们决定转头再去和那巨人会上一会。毕竟,一个熟悉的危险总好过未知的恐怖。
克诺嘉德们钻出避难所,小心翼翼地将那叶片形状尽量复原,符骨运转图腾跃动,将身体拟态成为近似叶片的颜色,这才小心而迅速的向那巨人方向靠近。先前藏身叶片之中还不觉得,此时在叶片之上行动,才渐渐能够察觉古怪之处,这叶面上并非光滑一片,而是无数巴掌大的鳞片一样的东西堆叠而成,这些“鳞片”在不断张闭呼吸,吐出的“废气”令叶片表面如同多了一层层看不见的帷幕,奔跑穿行起来很是费力,克诺嘉德们只能不断调整形态适应此地情况。这一路奔行良久,除了无尽的绿叶,克诺嘉德们并未碰见任何其他生物,这无尽的单调的绿色挤占了所有的生存空间,也难怪之前远远看去觉得死气沉沉。
终于,克诺嘉德们来到了这“绿坑”的深处,那巨人并未移动,仍如先前那样停在原处,克诺嘉德们兵分两路小心靠近,正思考怎么引起这怪物的注意,几乎下一刻就看见两只大手从天而降,精准的将两个克诺嘉德分别抓在手里。
这次没被丢出去,克诺嘉德们感觉有戏,这一次也果不其然的失去了修为,但两个身体的思维仍能互相沟通。那巨手移动极快,很快,克诺嘉德们便穿云破雾来到天空之上。两个克诺嘉德同时见到了巨人的面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