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单来说，眼前是一朵极其巨大的花。

厚重莹白的云雾之上似乎已是夜晚，安静的黑暗天幕看不到任何星点的微光，此外就是呼啸不息的罡风。唯一的光芒就是眼前那朵横纵数里的花，大概漫天的光芒都被其吸纳殆尽，才会生出这样辉煌灿烂的花朵，只一眼，克诺嘉德便被这朵奇葩吸引，在光芒中他看到了无尽的喜乐，听到了悠扬的颂歌，嗅到了绝顶的幽香，感到了无比的安宁。

然而这只是一边的风景，另一边的克诺嘉德只看到一片狼藉，一道深邃的狰狞的伤口将那花朵几乎分为两半，裂谷一般的伤口之中，同样伤痕累累的蕊珠如同眼球一般死死盯住了克诺嘉德。

美与丑极不和谐的共存于此，带来的震撼感如同巨浪扑袭。但克诺嘉德意外的没有被这超越认知的场面击溃，可能是已经渐渐习惯了此地的奇诡，也可能是身分二体之后带来了某种变化，总之，克诺嘉德此时出奇的冷静，他感觉到身处裂口一面的身体正在不断流逝生机，而另一边却在不断补充，达成了一种精确的平衡，他在这类似生死转换的过程中有所领悟，这感悟足以令他踏入“祖境”，那是堪比人族“半器”的境界。

若非这种平衡，他恐怕不是被抽干生机，便是被涨破身体，总之都是个死。原来身分二体用处是在这里。

“害虫？”克诺嘉德们听到了声音，上一次还没发觉，这声音竟然是直接在耳边响起的，克诺嘉德正要回答，就听见相同的声音再度响起：“粉虫？”

害虫和粉虫，这两个词克诺嘉德自然明白意思，他是匠户出身，昔年未发迹时在拘风回廊也曾跟随人族匠户一起耕种，那些啃食作物传播病害的自然就是害虫，能传粉或是能与某些作物共生的就统称为“粉虫”，不过这两个词都不是荒人原有的词汇，都是拓疆之战后从人族那边传来的说法，这个说着荒人语言的怪物是从哪里知道的？

两边的巨手都开始移动，一边紧贴着花瓣，一边深入了裂谷，克诺嘉德们无法反抗，于是同时感受到了极致的光明和黑暗，在错乱的感知里，那声音再度响起：“他在哪里？”

克诺嘉德们下意识问：“什么？”

罡风呼啸，克诺嘉德这句话自己都听不清楚，那花却明显是听到了，很快回答：“你不知道……原来如此。”

克诺嘉德越发好奇，他觉得自己面对的不是个能口吐人言的巨花怪物，而更像是总说谜语的阿提特兰，他想了想，问出了最关心的问题：“您……是什么？这里是哪里？我该怎么离开？”一转念又赶紧补充了一句：“我能为您做什么？”

那声音答非所问：“你是荒人，为何会魔工师的手段？”

克诺嘉德回答：“这一纪的第二年，两族停战，人族将魔工之术传入我族，我便是在那时转换符骨，开始学习魔工之术。”看来这怪物并没有深渊之战结束后的消息，那应当也不清楚荒人兼修魔工的真正方法。

那声音问道：“荒人的祖庭拓进，到哪一步了？”

克诺嘉德回答：“不知道，我只是匠户出身，祖庭机密不会告知于我。”这怪物竟然知晓祖庭拓进这等机密，难不成上一个来到这里的也是荒人？是当年消失的净廷军还是边域众子……

那声音又问道：“可曾去过北方？”

克诺嘉德回答：“我只在南方拘风回廊附近活动，还未曾去过人族疆域。”奇怪的问题，它是想问人族情况？这怪物如此在乎二族的消息，难不成它是在外界，不是锁异之井中……克诺嘉德脑中念头纷杂，猜不到这怪物的想法。

奇怪，为何总在胡思乱想？

克诺嘉德忽然毛骨悚然！他想起了祖庭那支能够只需触碰便能读人心思的“观波军”，这怪物问的几个问题分别针对修炼与人族、荒人二族情况，难不成也是能够直接读自己的想法？

这想法一起，思绪就如同洪水般收束不住了。克诺嘉德们觉得他们现在不只是有两个身体，而是成千上万乃至无穷无尽！他就像是一本书一样在被人随意翻阅，他现在有无以计数的视角，每个视角都只能看到一颗无比巨大的、如同眼球一般的花蕊，他在顷刻之间被那怪物看遍了一切。

这场“翻阅”停驻在一个克诺嘉德都未曾注意的记忆角落，那是神工部四位大匠一同进入冰窖之前，克诺嘉德随意瞥见那位新任的南域巡查使身处人群之后的模糊身影。

是叫……迪路因？他那时也在场吗？

一瞬之间，所有的异样感觉都消失了，克诺嘉德们回过神来时，发现两个自己都站在那蕊珠眼前。

“你可以走了。”克诺嘉德们听到声音，感觉莫名其妙，这要怎么离开？

下一刻他们便感受到情况不对，一个克诺嘉德眼睁睁的看着自己开始融化，就像一块冰块掉进了火堆，而另一个则漂浮而起，像是失去了重量。强烈的膨胀感和失重感充斥了两个身体，克诺嘉德惨叫一声，从地上一跃而起。

……

耳边是沙沙风声，眼前是漫天星光，克诺嘉德愣愣的站在地上，目瞪口呆。这里显然已经不是那个奇诡的地方了，而像是某一片南方丛林的边缘，克诺嘉德纵目远眺查看地形，有了推断——这里似乎是达汀关口外的那个树林，离裁决机枢不算太远。

他转而查看自身，发现自己正穿着一身不合身的黑色兜帽长袍，里边是一套简单绸衣，惯常携带的那些工具原料都不在了，克诺嘉德连忙查看周身和修为，确认自己还是自己，才长舒一口气。先前的经历让他难免有些阴影盖在心头，如今总算可以喘半口气了。他又仔细感受一番，确认身上并无异状，这才辨明方向，往机枢走去。

克诺嘉德如今对自己颇不信任，这一番检查下来还是有点担心，不过凭他一人也没有办法太过深入检验，只能回去神工部再说，况且那三位还不知道是否脱险，他还得回去帮忙。那分身并不在此地，他和那具身体的联系也消失了，说实话，克诺嘉德还有点舍不得，那相当于两个自己，战力不止叠加那么简单，就这么随随便便得到，又随随便便失去了。

克诺嘉德脑中思绪翻涌，忽然感觉身上有异，一摸怀中，这才发现有一张薄薄金纸，这金纸打造的柔软至极，放在衣襟之中并不容易发觉，克诺嘉德展开一看，只见上面用人族文字写着：“得失之间，勿要多言。”其下是简笔勾勒的一个似长枪又似山峰的印鉴。

这是人皇的印鉴！

克诺嘉德脑中轰然，不由得站住了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