迪路因正要转头回房休息,忽然之间眼前一黑,只觉得周身毫无来由的剧痛无比,就像每块肌肉都被扯碎、揉捏,这疼痛瞬间便超出了他的承受极限,他失去了意识,又在不息的剧痛之中醒来,他连惨叫都发不出,身体像一块死木一样摔在地上一动不能动。
他几乎以为自己已经死了。
不知过了多久,那剧烈的痛苦骤然褪去,迪路因如溺水之人终于逃出水面,勉力翻过身来,大口大口的喘息,而后猛烈咳嗽,几乎要把肺子咳出喉咙。
地面多出一滩不断扩展的血泊。
许久之后,迪路因才能咬着牙坐起身体运功调息,刚一内视身体,就忍不住狠狠骂了一句——他竟然连域界都消失了,原本温驯流转的护身源力在之前的意外中变成了胡乱冲撞的尖刀,令他原本千锤百炼的身躯由内而外的伤的千疮百孔,就他现在这个惨样,只怕来个初入第二步的修者就能随便打杀了。
肉体痛苦,精神萎靡,但迪路因的大脑却出奇的清醒。有层厚重的迷雾随着这场意外一起被撕碎了,他与那些另外的“自己”之间的奇妙联系也随之消失了,他的认知被重新扳回正轨,记忆中的那些诡异真相也渐渐浮出水面。
迪路因心有所感——刚才的意外恐怕就是某个“自己”出问题了,只是不知道具体什么情况。
他一边忍痛慢慢引导源力滋润伤体,一边努力梳理记忆,趁此时头脑清醒,他得知道自己是从什么时候有了那些诡异的变化的。这简直是精神和肉体的双重折磨,源力重新灌注身体,等于一遍又一遍的翻开伤口重新缝合;至于记忆梳理则更难展开,那些乱七八糟的记忆相互堆叠,甚至梳理不出一条首尾贯通的线来。迪路因纯粹靠着一股狠劲儿支撑着继续,老人难以忍受身为战修临到老来竟然无法控制自己身体这等奇耻大辱,这时干脆是拿自己的身体和记忆当成敌人来攻杀。
他的坚持有了结果,肉身的崩溃终于控制住了,之后修养得当的话,大约还能恢复到域界之下的水平,而记忆虽然无法完全厘清,但迪路因成功确认了几个关键节点。一是所有他能够共享感知的前提,应当是近距离接触。心城统领府内他接触了第一个,之后他就共享了去往裁决机枢的行程,那个“自己”如今应该还在裁决机枢。达汀接触的是第二个,他给了自己另外一颗龙函,之后共享的感知之中,这个自己一直留在达汀没有离开,他怀疑出问题的就是这一个“自己”。还有一个尚未接触的就是都坦卡尔地下的那位,他从未共享过那位的感知,所以这个关于分体之间联系建立的推断应当是合理的。
第二个关键点是,那些分体出现的时间最早甚至可以追溯到他担任腾旗官那个时期,那时他做了两件大事,一件是以残兵奇袭拘风回廊的荒人辎重成功,另一件是远赴北域护送一位重要人物,这两件事对他来说意义重大,所以记忆深刻,迪路因可以确认是同一时间发生的,算算时间,都是七八十年前的事情了。
第三个关键点是,他没有曾经格尔兰洛老城的记忆了。格尔兰洛就像一个符号,每当他想回忆过去,这个符号就会挡在眼前,替换掉了原本的记忆内容,他只能形成诸如“我曾在格尔兰洛做过什么”的简单想法,任何细节都拼凑不起来。
想弄清楚背后的谜团,还需要大量深入的调查,只是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这个时间。
真是失败的人生啊,迪路因叹了口气,艰难的爬起身来,简单收拾了自己和露台的惨样。等到收拾完毕,迪路因已经累的昏昏欲睡了。但他不敢睡下,他现在的状态是前所未有的差劲,先前动静不小说不准会有人发现了他的异状,万一混有敌人趁他睡觉时候偷袭,他恐怕连反应的机会都没有,他犹豫一会,还是从行李中掏出了一只小盒子,源纹一闪,盒盖打开,里边是两枚指腹大小的药丸。
这东西俗名“锁命丸”,其实并非丹药,而是魔工造物,一颗在服下的瞬间便会激活源纹回路,替代损伤部位原本的功能,暂时将修为锁定在当下一刻,之后一段时间内再度受伤也不会影响战力,超过时限,便会从内部侵蚀修者的躯体,最终熔穿血肉杀死服用者,若想取出,就要再时限内及时服下另一颗来收回源纹,但这个收回源纹的过程也并不好受,会对修者的身体造成不可逆的损伤,即便修者能从这个过程中挺过来,之后也无法再修炼了。此物最初是深渊战时“炼宗”兰薇德创制,战争后期被军阵战修们大量使用,堪称保命利器,是大反攻时期最为重要的武备之一。而迪路因手里的这一对锁命丸是近些年兰薇德为他量身打造的,能够长期稳定的留存于体内,之后想要取出的话,兰薇德也能将损伤降到最低,不过之后修为无法寸进的后遗症还是无法避免。
这玩意一旦吃下去,什么域界什么半器可就再也找不回来了。迪路因苦笑,取出一颗装在袖口暗格里,以备不时之需。
最后,他摸了摸怀中的金书。
那软布一样的金书一直被他随身带着,早就浸透了他的体温,迪路因却一直觉得它冰凉刺骨,他将那金书取出,看着上面的那谶语一般的字迹。
“得失之间,勿要多言”
之前他以为这是对他离开心城的劝勉,现在看来或许另有含义。当下发生的一切都在人皇的安排之中吗?
他的思考告一段落,正准备深入调息,便听到阳台位置传来了小石块落下的一生响动。迪路因紧张起来,难不成这就有仇家找上门来了?这时机抓的未免太巧了!
而后就看到他先前丢在桌上的那个硬片亮起光芒。
这是?
迪路因将那硬片拿起来,看到面上的文字已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简笔的笑脸。
迪路因心里有数,感知外放,小心戒备,慢慢将露台小门打开,视线扫视,果然看到那个高高瘦瘦的荒人修拉正趴在一根树枝上,活像另一根笔直的枝杈。见迪路因出来,修拉露出讨好的笑容,小心翼翼的挥了挥手。
迪路因走到露台上,打个手势让他进来,修拉慢慢爬起身,很是瞄准了一番,四肢用力将自己抛向露台,迪路因眼看着对方自半空飞来,然后狠狠撞在露台栏杆上。幸亏这小子身材极高,这一下勉强将上半身折在了露台上,当场就吐了舌头,迪路因甚至觉得自己听到了骨折的动静。修拉忙活半天,才把自己全须全尾的扔到露台上,半点不觉得尴尬,仍是爽朗一笑,向迪路因行礼,说道:“有事耽搁了,还请大人见谅”
迪路因沉默半晌,最后还是忍不住问道:“你用不用先包扎一下?”这小子看起来不止折了一根骨头,还有这么脆的荒人?
修拉毫不在意,顺手擦去嘴边鲜血,说道“大人不用担心,区区小伤,几个呼吸便好了”
迪路因忽然吸了口气,这小子竟然没有开玩笑,他的身体真是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着,堪比踏入祖境的荒人战士!不不不,迪路因在心中迅速否认了先前的判断,这个修拉能恢复的如此之快,还是因为他的身体本身太过羸弱,注满一碗水和灌满一池水可完全不是一个概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