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子然沉默了下来,他对于方傲的印象还停留在父皇执政的时候方傲毕恭毕敬任劳任怨的形象上,那时方傲虽势大,但从未有过任何逾矩之举。
容慎看了他一眼,一边将棋盘上的其他棋子收拾干净,一边给弟子解惑,“婉柔郡主说她心悦于臣,但臣多年来从未曾与她有过什么接触,再加之殿下此前参加云澜县主及笄礼时透露出的消息,明乐郡主匆忙给县主定了婚事……郡王妃爱女心切不忍自己的独女前往和亲,想要达成所愿就必须剑走偏锋。”
“刘月娥早些时候在江南就对臣表露过心意,被臣拒绝后仍没有放弃,家中安排的相看也屡次想法子避过去了。刘奇带她上京,一方面是为了避过扬州当地的风言风语,另一方面就是打算在京城替她寻摸人家。但不料两人入京时就走散,又恰好被臣所救,仗着这救命之恩就要以身相许。”
萧子然一边听着,一边翻来覆去的把玩着自己腰间的龙纹玉佩,“老师你当真是个香饽饽。”
容慎将棋子收好,又将黑子递给了萧子然,“非也非也。婉柔郡主并非对臣爱的深沉,而是将臣视为自己的所有物不准他人觊觎,如今眼看着臣将要成为他人驸马,急了;郡王妃则是将臣视为能够将郡主拉出和亲泥潭的救命稻草。
而刘月娥,则更功利些,她渴望成为人上人,臣如今是大周最年轻的二品官员,是保皇派的中流砥柱,又有一个救命之恩的由头在,最合适。”
萧子然落子,“如此说来,倒都不是真心人。不过倒是解了我的燃眉之急。”
北戎和羌狄来者不善,张口就要求娶大周公主,但大周从不轻易外嫁公主,再者说眼下大周只有两位适龄的公主,剩下的都还没及笄呢。
容慎闻言也笑了,是啊,可不就是解了燃眉之急么。
“殿下自己身为女子,也不忍送他人前去和亲,所以给了她们机会,若是在宫宴那天能够安分守己……和亲一事殿下自有办法应对,但若是她们执迷不悟,也就怪不得殿下送她们出嫁了。”
容慎跟着落子,堵死了萧子然的棋路,“另一方面,也好堵住方傲为首的臣子们的嘴巴。数年前殿下抗击敌寇于西凤关外,收复失地安抚民心,虽说兖、宁两州富裕,但同为西凤三洲之一的庆州却损失惨重,朝廷免除了三洲三年的赋税,百姓是休养生息了,但西凤关十万驻军全靠朝廷供养……国库经不起第二场战争了。”
萧子然一边思索着棋路,一边说道:“所以,方傲明知道国库的状况和阿姐的谋算,还是毅然出手要破坏阿姐的计划,是么?”
“这话就偏颇了。”
容慎捻着一颗棋子在指间来回转动,“方傲知道国库的状况,但不一定知道你阿姐的谋算。送刘月娥去和亲,是前些日子臣带殿下去庄子上散心时提及的,当时殿下并未同意此事,云澜县主的及笄礼时殿下给明乐郡主提了个醒,再加之婉柔郡主当日的跋扈之举,才下定了决心。”
“方傲插手,多半是出于私心。他是先帝身边的重臣,也是权臣。一朝天子一朝臣的道理没人比他更明白,丞相的位置,他最多还能再坐十年,等你亲政,必然会在丞相一位上放自己信任的人,先帝的人再好他们忠诚的是先帝,不是你。”
容慎抿了口茶,继续说道:“他先是同徐闻勾连,又转头背刺徐闻,如今针对臣,为的都是他手里的相权。”
“我登基之后并没有清算于他,对他也多有尊重重用,竟还不知足?”萧子然皱了皱眉,只见容慎看着他笑道:“你和你大皇兄不同,他可没有我这么精于算计的老师。”
容慎给萧子然上课,从不讲经史子集,也不讲四书五经和帝王之术,经史子集有翰林院,四书五经有国子监,而论帝王之术,谁比得了他的父亲仁宗?一个能够韬光养晦十余年最终在诸多兄弟当中浴血登上皇位的人能是个毫无心机本事的小白花?
他只教萧子然明理,教他看懂人性,辩明人心。
“皇上可知,你大皇兄若是成功上位,方傲如今的地位,会如何?”
萧子然停下手里的动作仔细思索着,他突然觉得有些后背发凉,抿了抿嘴说道:“这么看来,倒是我亏待他了。”
“非也,只是你有先帝护持登基本就名正言顺,无需方傲作为文臣之首对你效忠,对于他在清流文人和寒门学子中的地位名声也就不那么看重了。再说了,你有个连中三元的老师,还需要他方傲做什么,你老师我在文人圈子里名声也不错的。”
容慎笑了笑,接着下棋,“徐闻一家都是武将,对于治国理政算不上擅长,他们只要掌控着兵权地位就是稳得。恭王殿下惫懒好色,治国恐需全盘依托徐家,而徐家只能倚仗他们的盟友方傲。到那时,大周朝堂几乎就是方傲的天下了,那才是,方傲要的相权。”
“徐家人不善治国,假以时日必然会被方傲玩的团团转,最终这龙椅上坐着的人还姓不姓萧,就未尝可知了。”
萧子然了然的点点头,这本就是徐闻和徐家拿在手里的剧本,若按着这个剧本走下去,萧家王朝改名换姓是必然的事情,只是最后的赢家是姓徐还是姓方就不得而知了。
这也是为何一开始方傲和徐闻会联手在阿姐回京的路途中多次刺杀她的原因。归根结底他一个年仅八岁的太子想要登基必然要有人拼死扶持,能做到这一点并且成功的人只有阿姐,而阿姐远在西凤关,只要能够拖住她熬过先帝头七,徐家大可借口他年幼扶恭王灵前登基。
只是谁都没想到做了多年徐国公的徐闻在北境养成了一个自大狂妄的性子,只带了自己的亲兵卫队五百人就回京了,若不是徐皇后暗中配合,他连皇城都控制不住,所以当阿姐带着一万飞鸾军如同神兵天降一般出现在京城时,方傲才毫不犹豫的背叛了他曾经的盟友,在背后给了徐闻一刀。
“好在阿姐回来了,这一路还多亏师傅扶持。”萧子然心知肚明,若不是顾侯世子顾时安带着替身先走一步趟了浑水,阿姐回京的路没有那么顺利。
说到这里,他突然想起来,“阿姐宫里还有个徐家的小姐,她……不会坏事吧?”
徐珍珍进宫也有半月的时间了,前几日是她的假期,昨日才刚从徐府回宫,他今日在阿姐宫里远远看了一眼,虽没有发现什么异常,但一想到她姓徐,就忍不住怀疑她会同她父亲一样做出些让人不喜的事情来。
容慎摇了摇头,“皇上要相信殿下,她既然选择把人带在身边,就有她的道理,况且殿下身边能人众多,一个徐珍珍还是盯的住的,总不会让她伤害了殿下便是。”
萧子然点头,也不再继续纠结这件事,只是问道:“老师,眼下局面,你分明是局中人,你是如何变成执棋者的?”
“纵观全局,是一个上位者必不可少的素质,在这一局棋中,任何一颗棋子都有可能发挥意想不到的作用,甚至有些人他并未入局,但他的存在就已经影响了这局棋的走向,这样的人可遇不可求,一旦遇到了便胜负已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