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客人离去,阿诺独自呆坐半晌,才打起精神,转回自己房间,但见佳人深坐窗前,娥眉微蹙,仰头凝望着白云长空,远山流水。
视线落在她让人不可逼视的美丽容颜,忆起那唇齿间的芳香旖旎和让天地倒转的甜蜜欢悦,心如刀绞:我与她,只有这一吻之缘么?
想着不由得便哑了嗓子:“是我不好,不该惹你生气。”取出一把玉梳,那日镇上看见,只觉这玉成色晶莹,与她肌肤甚配,原准备当年礼送的。
轻轻地别进她鸦青色的长发,恍然再次置身大漠凛冽风雪,突厥铁蹄踏破山河,汹涌而来:“容容,你回吧,你有家人照顾,我也不用牵挂。”
绝不能让她受半点伤害。男子下定决心,双手背于身后,十指紧扣,强忍住去碰触她的冲动,知晓一旦拥她入怀,就再也不愿放开。
苏容若蓦然抬头,她本来也在考虑重返苏宅:阿诺在南方迟早出名,她不能不顾及家族的体面。
但主动离开和被他遣走到底不同,正欲恶言刺他,瞟见平素镇定自若的男子,似乎魂不守舍,话到嘴边又咽下:我俩,总有生死与共的患难情份。
早餐才说要为我洗手做汤,这么快改变主意,难道?
念头转过,似有所悟:“徐万里这一来,我才明白,罚你站墙头那出戏,是演给洛京看的,假装不知你和靖北王的关系。”
听她提及自己的真实身份,阿诺嗯得一声不再多话,苏容若皱起眉头,问:“这副模样,还让我走,可是有了靖北王或阿禧的消息?或者,姓徐的煽动你去做危险的事?”
靖北王战功卓著,骨灰级别的太子党,难免是多方争取的对象,也是不少人的眼中钉,肉中刺。
听说徐万里为人忠义,莫非知晓了阿诺乃靖北王的侍卫长,便鼓动他去救上司出狱?这可是掉脑袋的大事。
阿诺听她语意警醒,胸中忽然升起一把火,烈烈地灼烤着他:世人都将我视为一柄利器,唯她将我当成亲人。
南国冬日的早阳透过枝叶,映着她闪动的长睫,流转的秋波,光华迷离,她近在咫尺,脚下却如划开一道千仞鸿沟,此生再不能逾越。
“是我,不想别人背后泼你脏水。”阿诺摇头,渐渐恢复了冷静,他向来果断,既然下了决定,便不再拖泥带水。尽管有一种痛,撕心裂肺,深至骨髓。
“我这便回家,你在军营仔细些。”他不愿说的事,苏容若也不强逼,反正她总有办法探出他的真心。
客栈外,车马旁,太阳将宿雨未干的地面蒸出丝丝缕缕的白雾,轻薄而柔婉。
阿诺无言地僵立着,忽觉鼻端芳香直沁心底,原来,她温软的手臂环在他的腰间,呼吸一窒,她却在刹那放开,如蝶轻触,然后,转身,登车而去。
他的身体绷得更紧,似绞到尽头的弓弦,手掌冰冷,一股热意涌至喉头,眼前模糊,心事成灰,唯余茫然的酸楚,以及,无可药救的凄凉。
车马远去,纳什瞧他的殿下仍石化般挺立原地,神色落寞,浑然不解:两人早饭时还笑语晏晏,怎地说分便分了?
南国的冬日亦很温暖,笔直一条驿道,两侧树木荫蔽,马蹄踏在紧实的硬土,和着车门前的铃铛,嗒嗒叮叮地轻响。
女子的声音比铃铛更清越:“汤轩,你这便回京,传话给孙小郎,到他伯父的廷尉司历练,暗中探查春祭投毒案,请老蔡全力配合。”
苏容若一直在琢磨阿诺中毒的事,她判断,动手的一方肯定有肃王,依他残暴的性情,对所有通向储君位的潜在障碍,都必然欲除之而后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