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村结婚是要讲排场的,没有什么好饭,但是要管个饱儿。这个时候屯子里掌事的全到齐了,聚到一起解馋,一个个喝得脸红红的,舌头硬得说不出话来,还要大声地喊,生怕别人听不见他说话。孩子在这时也要偷偷跑到外地下(农村人对厨房的叫法)找嘎巴(锅巴)吃。老师傅要看着,往外撵。那是他的,事后他要拿回家里,可够他家里吃几天的了。
按理来说,屯邻帮忙活儿,怎么也得给几毛钱的工钱,可大家都也是没钱,有钱也不想给,都也是穷成了小气鬼,就约定俗成地定下了些规矩,来帮忙的人可以适可而止地拿点东西回去。这做饭的老师傅就把锅里的嘎巴用锅铲子戗下来,找东西兜回去。久而久之,成了这里的臭规矩。
房子外面一群人吵吵闹闹,这是来得晚的没有轮得上桌,只好在外面等,好在是天不太冷。大家伙就都在墙根儿那里蹲着,虽然肚子里叫得很欢,但也坚持得住,毕竟可以有机会解馋。一些来得更晚的连墙根儿都没有了位置,就四处走一走,不一会儿帽子上结了一层霜,便停下来,一边跺着脚,一边大声地说着话。
抱柴火的一趟一趟地,也大声喊着:“借光啊,油着。”说完哈哈地笑着。
只有几个女人一边抄着袖儿,一边不停地转着身地看着小孩子不让他们乱跑,嘴里东家长、西家短地扯着,不时地抽出手来抹一下淌出的鼻涕。再往身上看,那衣服可能是最新的衣服了,只是不太合身,想来应该是全家出门时都穿一件衣服的原因吧!又舍不得洗,衣服一洗就掉色,显得旧。再就是,衣服要是缩了水,就不再好穿了。看得出袖口已经脏得不太像个样子,远处看去,还是挺扎眼的(锃亮的)。
一个老妇女却还扎着发带儿,脸也抹得有点像是鬼的样子,等鼻涕擦了一会儿后,便整个不像是个人的脸了,花花的,一道一道的。想来,如果晚上看见这样一个人便一定吓得半死,怀疑是起尸(东北农村对诈尸的一种说法)了。
不过也还很热闹,整个像是个小集。这是农村的冬天里是除了过年时扭秧歌外最热闹的事了。
宝昌老头(指建国的爹,不知道怎么回事儿,这个家里头管妈叫娘,管爹叫大爷,估计是好养活)一个人蹲在狗窝边上,像是在拉屎的样子。狗也在那里看着,等着。可能是等了半天也没有动静,便懒洋洋地钻回窝里,不再理睬这边的事儿。
烟在老爷子的嘴边一股股地飘着,有时被冷气穴出比较美丽的图案。抽完一烟锅便在脚上磕几下,再磕上几下,拨拉一下。那狗以为有什么动静便睁开了眼,看看还是那个样子,又闭上了。老爷子又装上一袋烟,便又重复那个样子,一点都没有什么改变。他在想啥,没有人知道。
头午(上午)还行,等到了过晌(下午),天变得冷起来,只要是在外面站着就有明显的感觉了,脸像是刀刮的一样疼,而人们也快走得光了。只剩下一些好喝的人还在屋里吆五喝六,脸通红通红的,早已经是醉了,但还舍不得放下手中的酒杯,家里的几个人就站在地下伺候着,尽管心里有很大的不高兴,可是还得一趟趟地去外地下去盛菜。本来菜就不多,而家里的人都还没有吃饭,饥肠辘辘了。
吵吵得最凶的当属高王氏的老兄弟,人称王老八,他个子不大,嗓门大,只要他喝多了,必须要吵吵他二叔王才的枪打得准,号称是打你马蹄子不打你马腿。
人们嘴上不说,听你瞎吹牛逼,心里在想,那马是死马吧,你放枪它不跑?
老太太坐在北炕上,地上早已经湿得不能再湿。建国便从外地下收了些灰垫上,省着来回走时沾得满脚是泥。穿的是纳底的棉鞋(很少有穿乌拉的),如果湿了的话,能把脚冻掉了。再者,粘来粘去,地就不平了,还少不得挨老太太的数落。
冬天的天是短的,这样子一气儿忙活下来,天就暗了,等到不得不点灯的时候才把小柴油灯点上,整个屋子便在灯火的闪映之中,在昏暗的墙上投下晃来晃去的影子。这柴油便是梅强从他们厂子的柴油机里灌的,给拿来了一小桶,够用一年没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