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回至青云村,就看见几个里胥敲着锣,挨家挨户地叫:“朝廷征召,凡年满十三男子全部来登记上册,都抓点儿紧……”
桃叶心里先哆嗦了几下:“这里也要开始征了吗?”
宁葭安慰她:“六顺还小,你别担心。”
桃叶、宁葭与袁丘作别回转家中。
桃叶今日也不曾做饭,宁葭做了些粥和菜,她却一点儿也未吃。
夜里,桃叶翻来覆去地折腾了一夜,未曾入睡。
宁葭起来时,桃叶一个人坐在堂中桌旁,望着空落落的院子。
朝日的清辉透过窗棂洒在她单薄的双肩上。
“桃叶。”宁葭轻声唤她道。
“从前爹盖这几间新房的时候,我还帮他扛过木头呢。”桃叶环望了一眼中堂,带着些眷恋的思忆道。
宁葭走到她身旁坐了下来。
“爹还说,等六顺长大了,娶亲的时候,就在这旁边重新搭两间新的呢。”桃叶道,“可惜,他没能等到那一天。”
她的声音低了下去,顿了顿方接着道,“我本来想,我能替爹完成这个心愿的,现在看来,也许,我也做不到了……”
“桃叶……”宁葭道,“你别担心,一定会有办法的。”
“谢谢你,还一直安慰我。”
桃叶侧头像宁葭笑道。
这笑已不似从前那般明亮,夹杂着太多的苦涩与无奈。
宁葭亦回了她一个微笑。
“小棠姐姐,我有件事、想跟你说。”桃叶道。
“嗯,你说吧。”宁葭道。
“以后,我可能不能让你住在这里了。”桃叶道。
“嗯?”宁葭乍闻此言,有些吃惊地道。
“留着这几间屋子,每年五百钱的租银我们是付不起的,何况,现在六顺他、也需要银钱。”桃叶道。
“你、你要卖掉这个家?”宁葭闻她口出此言,更是大吃一惊。
“这是我能想到的最好的法子了。”桃叶道,“只是,觉得对不起小棠姐姐你……”
“不、不是我,我没关系的,可是你们以后住哪儿?”宁葭急道。
“只要我和六顺还在一起,这个家就不会散。”桃叶道,“去哪里都是一样的。”
“你们是要离开青云村吗?”宁葭道。
“反正我们已经一无所有,也乐得出去转转,我还从来没有出过远门呢。”桃叶道。
“桃叶……”
宁葭道,别过头去,藏起了泛着泪花的双眼。
“小棠姐姐,到时候你可以跟孔先生一起住,他是好心人,会收留你的。”桃叶道。
说罢起身向外走去,一边走一边道,“好了,我得赶紧去周大叔家里,还得赶紧问问里尹大人,可有人愿意买,我走了。”
“好,路上小心。”宁葭只道。
桃叶便出门自去了。
桃叶走后,宁葭来到了孔家学堂。
“你要帮她吗?”孔怀虚道。
“我去只怕不妥,只好来麻烦先生您。”宁葭道,将一根金钗交到孔怀虚手中。
“也好。”孔怀虚道,“只是有一点,你可明白吗?”
“什么?”宁葭奇道。
“你帮得她这一次,下一次她将如何?”孔怀虚道,“你帮得了她这一家,青云村这许多人家又该如何?离凰县的许许多多人家又该如何?”
宁葭当然明白他所言,一时默然。
“去吧,晚间你再来,我把换好的银钱给你。”孔怀虚道。
“那就多谢先生了。”宁葭道,“先生,六顺的事,先生可有什么好办法吗?”
“我已告诉了柳小姐,她会留意的。”孔怀虚道。
“那就好了。”宁葭喜道。
“我能做的,也只有这些罢了。”孔怀虚摇头道。
晚间至孔家,果然取得了十两白银。
回至家中,将银子与桃叶看。
“你怎么、你怎么会有这么多银子?”桃叶大惊道。
“我、我把我娘留给我的金钗当了。”宁葭道,“你拿去吧,把周家的药费付清,把六顺接出来。”
“小棠姐姐,我……”
桃叶又惊又喜,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我还想跟你、还有六顺住在一起。”宁葭道,“你不会嫌我麻烦吧?”
“我、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还清你的银钱……”桃叶道。
“桃叶,谢谢你一直照顾我,把我当成家人一般,既然我们是一家人,就不要再说借还是还这样的话了,我只是想,一直跟你们在一起……”宁葭道。
桃叶紧紧抱住宁葭,哽咽道:“谢谢你。”
待她松开宁葭时,只拿了其中的一两银子,道:“这些就够了。”
望了望手中银两,抬眼望着宁葭,抿紧了嘴唇道:“我一定会还给你的!”
柳府。
柳重荫一身琥珀男衫走进父亲柳忠的书房,唤道:“爹。”
柳忠抬眼望见她这一身装束,皱了皱眉道:“叫你不要整天穿成这幅样子,像什么话。”
“谁叫你生错了,该把我生成个男人不就好了。”柳重荫笑道。
“一张嘴也不饶人,哪像个女孩子。”柳忠更是不悦道。
翻了两页面前的账本,“说吧,什么事?”
“没事就不能来看看爹吗?”柳重荫道。
“你整天在外面疯跑,哪有空来看我?”柳忠道。
“我就你这么一个爹,当然得有空啊!”柳重荫道,说着向后面跟着的丫鬟小梅使了个眼色。
小梅将手中的莲子汤端了过来。
柳重荫接过莲子汤:“爹,你总是熬夜看账本,太辛苦了,我特意给你炖了一碗莲子汤,你趁热喝吧。”
“你什么时候会做这些事了?”柳忠翻了她一眼道。
“做子女的尽点孝心,这点事有何难的?”柳重荫道,“爹,你快趁热喝吧,这些莲子可都是我一颗一颗亲手剥的呢。”
柳忠微微抬头瞟了一眼柳重荫一双细嫩的手,轻笑摇头道:“好,那我就喝喝看。”
柳重荫将一碗莲子汤递到他面前,他便接过,喝了一口。
“怎么样?我的手艺还行吗?”柳重荫凑到他眼前笑问道。
“嗯,不错,有长进。”柳忠放下莲子汤笑道。
一边说着,拿起账本又开始看了起来,脸上又恢复了晦暗之色。
“有什么不对吗?”柳重荫道。
“朝廷派的十万两,如今还差了许多呢。”柳忠道。
柳重荫拿过账本翻看:“一、三、六、还差两万两,这么多?”
“地租、店租都涨了,士绅富商们的摊派也都收缴了,还是够不上。”柳忠向后靠在了椅背上,揉着两边太阳穴道。
“林大人出了多少?”柳重荫道。
“他?他才上任一年不到,捞得可不少了,竟然才出了一百两,真是抠门儿。”柳忠鄙夷地道。
“那爹肯定出得很多了?”柳重荫道。
“你银子多了会发烧吗?”柳忠瞪了她一眼,继续揉着太阳穴道,“朝廷的事,我们一介师爷,就不用瞎掺和了。”
“别人都有了,爹一文不出,说得过去吗?”柳重荫道。
“谁说我没出了?”柳忠道。
柳重荫翻开账本,看到第一个名字就是知州林长空,他的名下记着:“白银五百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