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剑雄加倍付给脚力钱。
“我是来找人的,和你商量下,先在你家落脚,再寻人,多则一夜少则半天。”
柳柱难为。
“俺村有规定,亲戚朋友需要登记担保,俺俩萍水相逢不知底细。”柳柱沉思一会。“先回家吧,再作商议。”
柳柱的媳妇喜凤场面人,比他活泛多了。
谈到前几天在村里演出的李家班,喜凤情绪高昂,眉飞色舞。
“白玉兰是拉魂腔挂头牌的名角,著名刀马旦。老柳叔请泗州拉魂腔来村里唱戏,想不到还请来白玉兰。俺跟着戏班子场场不漏,从开场看到收场,那叫一个字‘爽’,过瘾。”
当她听说白玉兰是他妹妹,特地来寻找,喜凤激动不已。
“戏班子去苏湾唱堂会,苏老太爷六十大寿。你早来一天,兄妹俩能碰面。”喜凤惋惜。继而低声说。“你在俺家住一夜,明天俺带你去找。”
“苏湾离这儿多远?”肖剑雄感激。
“头十里地。”柳柱回答。
“吃早晚饭还来得及。”肖剑雄求见心急。
“有件私事请你帮忙。”喜凤赶紧说。
“啥事,能办到绝不推辞。”
“村里剧团开办几年,村里人自娱自乐水平不高。古话没错,不经厨子手一股脏腥味。泥沟沟打滚折腾几年不见长进。老柳叔有意愿请白玉兰指教指教,初次见面又不好张口,你来了,俺厚着脸皮请你出面说说。要指导费只管张口。”喜凤心直口快,肚里搁不住话。
“这事不难,我与妹妹张口不会掉地。”肖剑雄满口答应。
当晚吃早晚饭,喜凤把老柳叔喊来,老柳叔五十多岁,头发花白嗓音洪亮,一看便知是位忠厚诚实的老人。他见到肖剑雄不住上下打量,看的肖剑雄心里发毛。
“肖先生从哪里而来?”他和颜悦色问。
“从滁州城来的,思念妹妹心切,寻找到这里。”肖剑雄如实回答。他心里明白,柳树村的人警惕性高,对不明来路的陌生人不放心,歉疚说。“这儿人生地不熟,没个熟人。”
“请不要介意,政府要求这么办的,对生人都是这样。”老柳叔解释,他说的不知哪个政府。“白玉兰是你亲妹妹?”
“老家在泗州,民国初期闹灾荒逃亡到滁州,父亲死得早。后来我去南京求学,母亲带着妹妹过活。后来她加入李家班跑码头,听说转到这里,我便寻找此地。”肖剑雄简要说了情况。
“说明了,天下穷人是一家。”老柳叔同情。“这些年兵荒马乱,年年灾情。今年有点起色,赶上丰收年,俺和村里人商议着,年底乐呵乐呵热闹些。你把妹妹请来给村剧团指导指导,争取全县汇演拿奖状。”
说道村剧团,喜凤情绪高昂。她是无师自通,做姑娘时,周边数十里只要听说有戏班子演出,不论多远她是场场不落,百看不厌。因为酷爱小戏,她选夫家首要条件,男孩子必须和她一样爱戏剧,最好能演会唱。柳柱子是村里进步青年,为追到喜凤,硬着头皮学唱戏。村上都说他公鸭嗓子能唱戏,太阳从西边出来。爱情的力量无限,柳柱硬是跟着戏班子混一年,学会不少折子戏。村剧团创办,他也报名,点名道姓要与喜凤配对。日久生情,喜凤被他追到手,村里人说他俩是戏剧夫妻。柳柱说要不是喜凤的动力,戏剧边边摸不着门。
吃完饭,喜凤叫柳柱陪同去苏湾。
苏老太爷是苏家湾有名的大财主,良田千顷妻妾成群,在县城还开了几家粮行和面粉厂。他过六十大寿,儿孙们尽孝心想法儿取悦老爷子,三天堂会少不了的,老爷子年轻时三大爱好:瞧戏听曲嫖女人。上年纪了嫖女人这爱好自动免去,瞧戏听曲依然保留。
拉魂腔是皖东一带流行的地方戏,吸纳了京剧的表演艺术,又保留地方剧种传统的表演特色。正戏演出例行“三出戏”,即头出戏“不开口”,二出戏“不动手”,三出戏“随便走”。拉魂腔的曲调,传统节目有三十多种。大致可分为三大类。第一类是锣鼓唱腔类,第二类是祈祷神曲类,第三类是民间小调类。
堂会在苏家祠堂,哪儿有一座古戏台。走进苏湾村头,锣鼓喧天器乐鸣凑,人们从四面八方涌进祠堂。苏老太爷坐在正面的二楼上,旁边围坐着几位花枝招展的姨太太,肖剑雄和柳柱挤进去,找一地视野最佳的高台处。演出刚开始,唐六本之一《花木兰充军》,欢闹诙谐。女主角还没出场,欢快的锣鼓,喜庆的笙喇,抑扬顿挫配合默契。观众的情绪调动起,女主角一个冲浪筋斗跃上戏台,慢步快走两圈,一个大鹏展翅亮相,动作优美干净利落。服装鲜艳华丽,演员年轻漂亮,博得台下一阵热烈掌声。紧接一嗓高亢拖腔大段唱词自诩。台下响起阵阵掌声。当女主角上台,一连贯动作和唱腔肖剑雄看呆了。他想不到,地方小戏会有这么高的造诣。柳柱用胳膊碰碰他。她就是刀马旦白玉兰。肖剑雄第一次看妹妹演出,武艺高强造诣精湛,金牌女主名不虚传。
堂会两个小时结束,演员还在台上致谢,肖剑雄迫不及待跑到后台等候。
当兄妹两站在一起,肖兰意料不到哥哥神奇会出现激动流出眼泪。
“哥哥,你咋会来到这里,做梦没想到。”她扑进肖剑雄的怀里放声大哭。
戏班里人莫名其妙。
柳柱说:“他们是兄妹,哥哥从滁州寻找来的。”
肖兰没想到哥哥会找这里,她卸妆,和哥哥说起话。
一位中年人出现在旁边,肖剑雄顿时惊呆。
“老师怎么会在这里?”
来人正是李戡。
两人愣怔对视。
“你来寻找妹妹。”李戡开口说话。“她跟李家班跑码头你放心,我会全力照顾她的。”
“你,你不该这样,她还是个孩子,你不该引她走上这条道。”肖剑雄一语双关恨得咬牙切齿要是不在众人面前,真想凑他一顿。
“兄妹关系自然的好,昨天我和肖兰还谈到你,她打算过几天回滁城看望你。”李戡装着慈祥笑着说。
肖剑雄把肖兰拉到一边低声问:
“你怎么认识他的?”
“你念大学期间,表舅一直照顾妈妈和我,教我学艺,收我进李家班,而且给双倍的薪水,赡养母亲,供你上大学费用……”
不等说完,肖剑雄暴跳如雷。
“没听水响,什么时候咱家冒出一个表舅。”
“他和妈妈结干兄妹,妈妈叫我这么喊得。”肖兰委屈说。
这个李戡内藏心机,不愧老谋深算的老牌特工,对他早就谋划,深入进他的家庭。
“妈妈又怎么认识他的,还结成干兄妹?”肖剑雄追根究底深问。
“这个你应该去问妈妈。”肖兰对哥哥反常的态度不高兴。异地他乡刚刚见面,竟然兴师问罪。“表舅对我真心好,比亲女儿还亲。”
肖剑雄不好挑明,这是利用她的幼稚,为他所用。甚至利用妹妹这种亲情,掳驭要挟。
“兄妹见面,说不完的话,以后时间多的很,今晚是回柳树村,还是留在戏班子歇息?”李戡打断他们话头。
柳柱大声咳嗽几声,他在提醒肖剑雄。
“柳树村开办村剧团,村长想请你给他们指导指导。”肖剑雄说住在柳树村一户农家,顺便把喜凤委托的事说了。
肖兰扭头看看师傅。李戡是明亮人。
“这事不成问题,柳树村对咱们李家班也很关照。肖兰放你几天假,认真辅导辅导他们,也算李家班一点心意。”李戡爽快答应。
“谢谢师傅。”肖兰深深鞠一躬。接说:“李家班在柳树村演出,就住在喜凤姐家,他们一家人可热情了,明天我去她家找你。”
第二天肖兰一早出现喜凤家门前,喜凤正准备去菜园地忙活,她忙把她拉进内屋。
“咋来这早呢,吃了早饭再说。”她叫柳柱快去老柳叔家说一声,村剧团集合排练。
村剧团活动场地在村头祠堂,老柳叔叫柳柱把祠堂打扫一遍,毕竟有一阵没用。早饭后,村剧团演员陆续走进祠堂,旧班底的老人也都邀来,一对一的结对子,人员到齐场地腾清,乐器道具抖落出来,柳树村戏班子有模有样。
淮河两岸都以花鼓灯为主,既热闹又通俗。肖兰主业拉魂腔,其他地方戏也会,她先教基础唱腔,从折子戏开始。花鼓灯传统节目有:《游春》、《抢扇子》、《抢板凳》《刘海戏金蟾》、《新媳妇挑塘》等几十出,先易后难一出一出教。再教身段。花鼓灯以歌舞为主边唱边跳,诙谐欢快富有生活气息。喜凤和柳柱一对从外表看都是十足的朴实农民,扭起花鼓灯那身段腰板比其他几对轻盈灵活,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基本功扎实。
“一方水土养育一方人,俺从小喜欢唱戏打娘胎里起爱上。”说她胖就喘,肖兰夸她几句,喜凤乘机吹嘘。
喜凤话没错,打娘胎里起就耳濡目染地方文化,柳树村是淮河岸边有名的戏窝子,明末清初淮河两岸是花鼓灯鼎盛时期,出现不少名家,柳树村占了几席。年年过大年,淮河岸边热闹着呢,百班锣鼓千班灯汇集到宽阔平整的湾滩摆开擂台。天一亮,锣鼓唢呐响起,民众从四面八方涌来,一直玩到夕阳西下。正、二月过完评比开始,全县的大花场、小花场、盘鼓、鼓架子、腊花名家名流悉数到场,在官方主持下挨次打分,评出一二三名张榜公布称颂:花鼓灯之乡美名。柳树村每年都得名次,这是柳树村祖辈人的骄傲。喜凤娘是个戏迷,花鼓灯敲响锣鼓,场场不落下。从大年初一,一直赶场子直到收锤才会在家安顿,即便自己怀孕,挺着大肚子也是如此,村里人说,喜凤打在娘肚里起,饱浸花鼓灯的熏陶。十二、三岁充当小兰花,在伞把子鼓架子引导下扭、跳、翻、跌运动自如,比起大人一点不逊色。十六岁那年船娘子突然病了,领班急的猴捞腮,在节骨眼上女主角,两腿插进一裤筒里病倒了,今年不打自退抓瞎。有人提议喜凤顶上,领班的把喜凤叫到面前,从头到脚审视一番,此时的喜凤犹如出水芙蓉,亭亭玉立,清新欲滴,比画上的美人还俊俏,试演一处《枪扇子》动作轻盈飘逸活泼,领班的双手一拍:“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其山中”,就她了,当场定下。那年柳树村评上“花鼓灯状元”。
喜凤和柳柱演出《游春》、《抢板凳》那真是个绝,一个机灵活泼,一个敦厚憨实;一个诡谲机智,一个木纳老实。两人配合默契性格鲜明,观众无不称赞咋舌。正、腊月朝夕相处日久生情,村里老辈人都说,金童玉女天生的一对。春暖花开农户忙着春耕春种,喜凤少不了麻烦柳柱,重劳力的活吆喝着帮忙,柳柱也乐意吃这份辛苦,活做完了,喜凤娘留柳柱吃饭,喜凤娘不动筷子,两眼盯视着柳柱看,冒冒失失说出一句话:
“你和喜凤有夫妻相呢。”
幼小的喜凤脸红到勃颈。
“娘你说啥话呢。”
“娘想收柳柱做上门女婿。”
“娘你真是的,哪有当着女孩子家面说这话的。”喜凤嗔怪。
“大婶俺愿意。”柳柱接上话茬说。
“瞧你这傻样。”喜凤敲敲他脑壳。“拾棒槌当针(真)了。”
“大婶不会骗俺的吧?”
从那以后喜凤家的重活柳柱全包了,木已成舟水到渠成,柳树村人都默认柳柱是喜凤家的女婿。
两人本来就是村里出类拔萃的戏苗子,再经肖兰点拨,锦上添花。老柳叔在旁边看着,心里乐滋滋。不住对旁边人说,今年评比不拿第一也得第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