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道是哪家的郡主来宫里了呢,原是睿王妃。”
陪着凌芸在一个水榭里呆坐了许久,乍听有人说话,秋菊立马站起来,一边扶着凌芸起身,一边低声对她道:“主子,是如贵嫔。”
凌芸倒吸一口冷气,急忙和秋菊走出水榭,对如贵嫔行礼,“如娘娘万安。”
“不必多礼,快快起来。”
看如贵嫔身侧的乳娘抱着孩子,凌芸礼貌地问了句,“娘娘这是带着晗妹妹出去了吗?”
“是,刚从淡然凝轩回来。”说着如贵嫔上前一步,定睛打量凌芸,蹙眉道:“哎哟,这眼睛怎么肿的跟个核桃似的,怎么了,和睿王闹别扭了。”
凌芸不禁忐忑起来,假意拿起手帕挡着眼睛,“没、没有,只是被风迷了眼睛。”
如贵嫔莞尔一笑,打趣道:“哎,这眼见就开春了,虽然上林苑各处有水源,但宫里少不得要起风沙,也是挡不住的。日后出门当心,别把眼睛睁的太大,特别是你这大眼睛。”
“如娘娘玩笑了。”
且看夜擦黑了,四下里也起了风,如贵嫔主动伸手拉上凌芸,“既然到了门口,王妃若不嫌弃,便到我宫里小坐一会儿避避风吧。”
凌芸丝毫不知自己迷迷糊糊的,一路向南走会到如贵嫔的寝宫门前,且不说在上林苑里兜了个大圈子,竟然差点绕湖一周又绕回花晨月夕。
可想眼下天色已晚,凌芸也无处可去,便只好跟随如贵嫔进了院。
余音袅袅的正殿灵犀堂前趴着一只雪白的狮子狗,毛茸茸的一团惬意而慵懒。
进入正堂,“琴瑟和鸣”匾额之下的长案上奉着一柄锦瑟,两侧的楹联正是李商隐《无题》中的“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
“随便坐。”如贵嫔笑看凌芸,抬手示意乳母带景晗先下去休息,又道:“玉姵,去沏茶。”
玉姵眼疾手快,早叫人备好了茶水和点心呈了上来,先给如贵嫔送上一杯,如贵嫔暗中对玉姵道:“你去趟明居。”玉姵点头急忙退下,如贵嫔回身转手就将茶递给凌芸。
“谢如娘娘。”凌芸接过茶碗,只轻轻放在案上。
看凌芸面色苍白,久久绞着帕子,低头不语,如贵嫔也不多话,只任她在榻上安坐,示意秋菊看顾她,自己先去偏殿照看景晗。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回来,就见凌芸已然伏案熟睡。如贵嫔先进梢间取了枕头和棉毯,嘘声示意秋菊小心扶着凌芸让她在榻上平躺,仔细为她垫上枕头,盖好毯子。
迷蒙中,景明穿着单薄的衣衫,痴痴地望着窗外的雨,而这雨就似一颗惶惶然的人心,不知岁月从何时开始,又能在何处结束。
说好要带凌芸去北郊合欢林放荷花灯的,可七夕的夜是那么沉,雨是那么大,一年的相会,牛郎织女无语凝噎,彻底将他们困在了紫微宫中。
伴着一道道闪电,一阵阵雷声,雨越下越大,天地间像挂着无比宽大的珠帘,迷蒙蒙的一片,雨落在对面抱厦的瓦片上,溅起一朵朵水花,像一层薄烟笼罩在屋顶上。
雨水顺着房檐流下来,开始像断了线的珠子,渐渐地连成了一条线,一阵风吹来,这密如瀑布的雨就被风吹得如烟、如雾、如尘。
恍惚间,景明突然看见凌芸在雨中起舞,眨眼间便羽化成一只翩飞在白莲花丛间的妃色蜻蜓,俶尔远逝,湮灭不见!
“凌芸!”景明冲进滂沱大雨之中狂奔,疯癫般吼叫。
看凌芸惊坐而起,秋菊急忙从脚床上爬起来,坐在凌芸身边急切地问:“主子,怎么了?”
懵忡失神的凌芸四下打量,恍惚中想起自己身在余音袅袅,惊觉是梦,黯然地低下头,可梦中景明倒在雨里的画面还是那么地清晰。
周身汗津津的让她不自觉地颤抖,紧闭双眼心悸不已,靠在秋菊的怀里艰难地喘息,蓦然间就泪流满面。
“几时了?”
听到景明突然开口说话,打瞌睡的福祐差点从脚床上跌下去,他手脚并用站起身,抻着脖子去看明间的自鸣钟,紧着回答,“殿下,卯时刚过。”
景明抬手摸了一把脸,发现全是冷汗。昨夜背靠窗台不知坐了多久,竟然歪头抵着柜子昏睡过去,迷迷糊糊地梦到凌芸变成蜻蜓消失不见,他才猝然惊醒。
“她回来了吗?”
“还没。”福祐壮着胆子又问:“殿下要去余音袅袅吗?”
景明缄默,怅然若失地瘫倒在暖阁里,蜷缩身子,两手紧抱住膝盖,闭上眼,心有余悸。
如贵嫔闻声而来,坐在凌芸身前,一边为她擦泪,一边劝解:“昨天的事我都听说了,你别往心里去,这紫微宫里的一些人,习惯了把芝麻绿豆大的事都当成天大的事,一天到晚都提心吊胆的,生怕这老天爷哪天擎不住了,要塌下来。
还总有一些人,他就见不得别人好,所以他没事说些有的没的诋毁人,更甚者还要去害人,可结果呢,不仅没有让自己变好,反而更糟。
可事实上呢,都是一群闲人没什么正事瞎担心。很多事情,不是能争得来的,而是没这个命。什么事都是老天爷事先安排好的,要是想从这个事先画好的圈子了出去,那就指不定要用什么代价去换了。”
阮家与如贵嫔的娘家纪氏一门是世交,是战场上过命的把兄弟,所以如贵嫔待凌芸较旁人不同,坦然而亲和。
如贵嫔虽通文墨、擅音律,天生一副营南水乡女子的娇柔皮囊,但骨子里仍透着几分傲气,是个不折不扣的将门之后,心直口快,不善遮掩。和波澜不惊的惠贵嫔一样,也是与世无争,看事通透。
“皇后娘娘虽说是你的亲姑姑,但你是个懂事的孩子,心里藏了事,也不会轻易尽把苦水倒给她,我不是想让你都说出来,可至少你在我跟前就别这么绷着了。”
凌芸渐渐缓过神来,坐直了身子向如贵嫔道谢,“谢如娘娘,我没事。”
如贵嫔伸手替凌芸理了理额前的碎发,语重心长道:“景明这孩子说来怪可怜见儿的,从小就不招人待见,这宫里头也真没几个真心疼他的。
一小他就喜欢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头,谁也不理,心性难免与常人不同,行事也有些偏执,想来你嫁与他这两年来的,也颇有体会,可是,自有了你陪伴,他真的开朗了不少,该是要谢谢你的包容他呢。”
凌芸心中多少还有些怨气,又不好对着如贵嫔发作,所以闷声说着些冠冕堂皇的话,“夫妻之间,本就是该相互体谅,互相扶持的。”
“是这个道理不假,可这道理说得容易,做起来却难。我们这个大家庭,就更难了。所以,才显得你们两个难得。前朝的事我不懂,咱们也管不着,但孩子的事,我还是能说上两句的。
你得往开了想,别一条道跑到黑,我前头那个没了之后,这么多年过去,我也觉得自己是彻底没希望了,可这不是有了吗,你还年轻,有孩子是迟早的事。”
看凌芸偷偷地低头摸了下眼泪,如贵嫔也不好深说。“你放心,景明不是那样的人。”
“主子,出事了。”
乍看玉姵突然毛毛躁躁地闯进门,如贵嫔心下暗觉不对,忙问:“怎么了?”
“守门的小宫人说,李公公带着内宫办的人往花晨月夕去了。”
谁能想到烨帝会突然跟景明算起后账来,颁旨罢去景明的朝职,指摘他的不孝。又着令李正德传口谕,赏景明三十大板。
李正德更是积极,直接带着内宫办的人,拿着家伙事儿,浩浩荡荡地进了上林苑,到了花晨月夕高声宣旨,之后二话不说,竟不顾任何人阻拦,直闯了明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