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
为打听景明出事的内幕,嘉懿派蓁儿暗中与景晔身边的福祥联络,蓁儿从福祥处得到详情,便赶回芝兰殿向嘉懿细禀。
嘉懿获悉后大吃一惊,“阮凌芸小产了?她什么时候有喜的,怎么早先没有动静呢?”
“不知有几个月了,总之,睿王妃是在陪睿王去接官厅查案的时候,遇到了毒蜂,失足落水,被救上岸后,孩子就保不住了。”
“可查到是什么毒蜂?”
“还不确定,但是,主子,前一阵不是有消息说,四殿下在南郊正巧撞见了宁州蜂户走私蜂蜜吗,经他举报的线索,滇州海关确实查处了一批夹带的滇西蜜蜂吗。”
“哪有那么巧的事情,景晔极有可能故意栽赃举报,然后自己顶风作案。”
“事关沉船案,主子是否要提醒府上,让老爷和公子们早做防备,以防万一?”
“以我目前掌握的消息,没有任何证据指向父亲,但他时任漕运总督,门下不少学生,都是从河东省漕运任上,升入太微宫和詹事府的,难保他们不会对父亲有所隐瞒。”
“真不明白四殿下为何如此激怒睿王,以睿王的性格,怕是不会因此退缩,反而更要翻案了。四殿下到底是老爷一手教导出来的,如此忘恩负义,老爷失势,对他又有何益处?”
“你慌什么,嘉氏在大靖的地位,岂是一桩小小的陈年旧案就可以撼动的,七年前,父亲能独善其身,就说明此案与他并无直接干系,而今也不足畏惧,最多就是落个用人失察的罪名。”
“那咱们要做什么吗,依旧静观其变?”
“如今景晔几番谋划,是一点也看不出来父皇会放宸妃出来的意思,反倒是颇有助景明上位之势,但他如何与景昱相较,我们继续做我们的事,不必理会他们。”
景旸冬日里卧病直到春节前才见好,开春之后又有反复,凊葳总是放心不下,隔三差五就宣叶邈过来请脉。叶邈说景旸的病需要静养,切忌熬夜劳累,可是景旸却很不配合。
近来,他一下朝,便一头扎进隆庆宫的书房,不许任何人靠近,也不知道是烨帝交给他什么重要的差事,凊葳和任艺都不敢去打扰。
得知凌芸出了事,可又打听不到确切消息,不知凌芸是否安好,凊葳心里着急,便让景旸差人去襄城打探消息,景旸看凊葳实在焦虑,便让她留在书房陪他,也好分散她的注意力。
耐着性子在书房待了两个时辰,收到有关景明和凌芸消息的时候,已然入夜,凊葳伤心感叹一番之后,正准备劝说景旸回去休息,走近书案,发现景旸是在看东宫詹事府的账本。
凊葳随手拿起一册账本,大致翻了翻,看日期是烨和廿二年间的,诧异地问:“这些陈年旧账,你翻出来做什么?”
景旸没有抬头看她,顺手将眼前的账本翻到下一页,“查账。”
“好端端的,你干嘛查自己的账,就算要查,为何不让詹事府的人查,至于你亲自动手?”
“葳儿,如果我做了对不起你家的事,你会不会恨我?”景旸笑着问。
“你这话什么意思?”凊葳看景旸笑得怪异,突然意识到他为何要自己查账。“难不成,当年的沉船案,真的和你有关?”
景旸点了点头,“如嘉懿所愿,我这个太子之位,怕是保不住了。”
账本从凊葳的手里滑落在地,她惊得半张着嘴,紧眨着眼,难以置信地问:“你不是对我发过誓,说你没有参与漕运的事务吗,原来,你都是骗我的?”
看凊葳情绪有些激动,景旸急忙起身,拉住她的手,安抚道:“我从来没有骗你,我的的确确没有参与漕运,但詹事府的一些属官有,太傅也有。”
“你是说,嘉琼?”
“现在我还不能完全确认,也没有实证。所以,我必须要亲自查账,就算为此被他们牵连,我也应该让自己死的明白,不是吗?”
“不会的,绝对不会,你是嫡子,父皇如何舍得杀你,母后和阮家都不会答应的!更何况,就算真的和你有关,你也罪不至死啊!”
“你放心,最多,我就是丢了储君之位,父皇圣明,定会明断是非,不会真的要了我的命。”
“那我和阮家,能帮你做些什么吗?”
“景明现在做的事,就算是在帮我了。”
“早一日翻案,早一日真相大白,不要再牵连无辜之人了。”
“最近海运那边也牵扯出不少事,我感觉,很可能与景明在接官厅的事也有关联。”
大靖海事,分水运与海运。其中,水运分外太资河水运、太资河湖州支流水运、太资河顺州支流水运、辽远河水运、清远河水运。
除漕运有各部院专司专人统管外,各州官民行商水运,皆由各州府司运专员,分驻各官渡负责点验,公凭等事务。
另各入靖都、东都及襄城的船舶,由直隶总督府向三地各官渡分派司运专员,进行入海州境后的二次核检。
大靖沿袭先朝海运,与所辖靖海、怀海、凌海三个海域毗邻的十个附属国,以及远洋邦夷十五国通商,分设渤州、滇州、湖州、顺州四海关,其中渤州海关专司诸国朝贡及皇室采办。
海运由专设于理藩院的市舶司统管,四海关设分市舶司,负责发给公凭、点检、阅实、抽分等市舶务,另有都察院直属海事专员监管。
水运的货物,经搜检合规后,便可卸货入市。但海运入关前,先经医官检疫,合格后,再进港停泊,由分市舶司逐项核检。
最后通过海关的官市抽分后,可自行通过州府认证的牙行与本地商人交易。此间,牙行收取行用钱,是自古兴起,因袭而来。
有商人为规避官市、牙行博买,或自行与蕃商相遇买卖,或受雇于蕃商,截取官市、牙行分成,以垄断市场牟利。
亦有地下牙行,以舶来品贸易为由,与票号、钱庄、当铺等合谋,私放钱债及典当财物,高息取利,诱骗商人走私,以次充好。
以上,历朝历代屡禁不止,地方官商相护屡见不鲜,朝廷一经查实,必定严办,但总是鞭长莫及。而海运之重,在于对外贸易稳定,各国友好往来,官民两厢获利。
海运开放以来,域外动植物从夹带入境后,偶有损害本土草木、鱼鳌之长,先朝有案例在册。
如永朝末年,滇州境内曾因外来浮水莲花泛滥,致鱼塘水质黑化,大批鱼苗死亡,后寻得一法,将其粉碎做成了家畜饲料,才得以控制。
大靖历代以先朝海事史料为镜鉴,为防止旧案再发生,祸及山泽鸟兽,危及民之生计。近几年四海关严查走私,截获不少域外动植物,最近引起理藩院市舶司重视的便是滇西蜜蜂。
宁州高原,日照充足,盛产蜂蜜,但去岁夏季高温,不少蜜蜂得了烂子病,蜂蜜产量有说下降,不少养蜂户损失惨重。
一些出口蜂蜜的养蜂大户自寻门路,想方设法从滇西低价进口蜂蜜,再另行包装高价出口,甚至走私蜜蜂,想要提高蜂蜜产量。
滇西蜜蜂体大,产蜜能力最强,所产蜂蜜黏稠度高。赫朝中叶,宁州的养蜂户曾为提高蜂蜜产量,引进滇西蜜蜂进行实验,但发现放养滇西蜜蜂后,本土华蜂数量骤减。
当年的事发地,一县之内的华蜂在产蜜期异常迁移,蜂蜜产量锐减。赫朝虞衡司获悉后,勒令州府将涉事养蜂户下狱,出动官兵捕杀滇西蜜蜂,颁布政令严禁采买滇西蜜蜂入境养殖。
滇西与大靖的边境是晋州的雪域,山脉连绵千里,海拔高、气温低,蜜蜂难存活,所以必须绕路走海运,从滇州、湖州海关由货船夹带入境,经太资河、外太资河水运抵达宁州。
得到景明、凌芸在接官厅出事的消息之后,景昱便将漕船上的蜜蜂,与滇州海关上报的滇西蜜蜂走私案联系在一起,果不其然,连夜就收到了烨帝宣召。
景昱本已就寝,接到旨意后急忙起身更衣,还特意找出提前准备好的走私案卷宗,收拾妥帖准备出门的时候,被兆雪嫣叫住了。
“殿下,是为了睿王的事去见父皇吗?”
“是,也不是。”
兆雪嫣愣了一下,并不明白景昱话里有话,“什么意思?”
景昱笑问:“你做好心理准备了吗?”
这回兆雪嫣听明白了,倒吸一口冷气,弱弱地摇了摇头。
景昱下意识将手里的卷宗,卷成了卷,不带一丝情绪地说:“写信给你爹,如果不想让肃慎兆家因沉船案获罪,就赶紧着手准备自救吧。”
兆雪嫣刻意保持冷静,“难道,那桩旧案真被睿王翻出来了?”
“能翻案的人,从来都不是景明,他不过是金钩上的鱼饵而已。”
“你是说......”
“不止是他,我们每个人都是鱼饵。”
看兆雪嫣瞠目结舌,脸色骤然变白,景昱伸手将她揽入怀中,“别怕,一切有我。越早曝光这个身份,对你越有利,这对你而言,难道不是一种解脱吗。”
翌日晌午,景明被噩梦唤醒,睁开眼,发现景昕正坐在榻上,“皇姐,你怎么来了?”
安亲王府的人进宫报信的时候,在年后去宁州任上巡访的阮戎歆,恰于当日从西凉返京,正在皇极殿向烨帝述职,得知此事后,他即刻向烨帝告假回家。
与此同时,景昕恰好带着煜琇在皇后宫中。烨帝差凌君前去传话,皇后闻讯后焦急万分,景昕当即将煜琇托付给嘉贵妃,和凌君急忙赶回镇国公府。
万没想到凌芸会伤得如此之重,景昕收到暗卫传递上京的消息之后,便也跟着阮戎歆、羲氏、凌君一道走水路连夜赶来襄城。
“景明,你认得我?”
景昕生怕景明旧病复发,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之前发生了什么事还记得吗?”
“记得!我没犯病,我清醒着呢!”
景明拼尽全力挣扎起身,“凌芸呢,她醒了吗?”却因用力过猛,脑袋忽悠一下,眼冒金星。
“你别乱动!越大夫说你惊悸,晕眩,不能再受刺激,需要静养!”
“凌芸呢!我要去看她!”景明青筋暴突,声嘶力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