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后景明得知二房来闹事,怒不可遏,砸了东西,差一点要拔剑去剐了芳心,被凌芸、景昕和凌君给劝住了,又顾及佀氏,才不得已忍下气来。
覃氏另做主赐了五十板子给芳心,叫她彻底下不来床了。没两日,羲岳也没跟佀氏说,直接叫人把南氏和芳心一起强给送回娘家了。
虽然凌芸压根没把南氏当回事,但因为南氏睚眦必报的性子,不时就闹这么一出,景明还是很怕凌芸再受刺激。
景明找越奚给凌芸细细看后,确认她身体无碍,和景昕、凌君商量,决定带凌芸回镇国公府休养。这边景昶已无大碍,基本都全好了,也准备和他们一同返京。
临行前,景明从凌君处得知,景昱送来的理藩院市舶司卷宗显示,景晔举报的夹带滇西蜜蜂一案,牵涉到南氏的堂兄南樟,此人在滇州海关供职,以职务之便,谋海运夹带暴利。
现人赃俱获,已下狱候审。连南氏长兄、刑部尚书南松也因此事被烨帝责罚,暂停职审查,一旦有证据证明南松也从中获利,必将严惩南氏一族。
想来,这也是南氏突然被遣送回母家的原因之一。虽然南氏与凌芸一向不和,但她毕竟是凌芸的二舅母,她母家如果出事定罪,必会牵连羲岳,甚至是羲家。
景晟和越奚已经确认那蜂箱里的蜜蜂确是滇西蜜蜂,如今南氏又出了这种事,羲家那边不论是否知情,在南松被调查结束之前,自然也不会将这种事挑明。
同时,从市舶司发给襄中直隶总督府的协查通报中,羲珏发现萧旻岐也是走私案的举报人之一。景明怕凌芸知晓这些事之后会胡思乱想,便和凌君商议一同瞒下。
凌芸养病期间,羲珺只跟羲巍、党氏一起探望过她一次。
知道她爱多愁善感,眼窝子浅,又一向胆小怕事,且不太懂人情世故,不是很会说话,不来看她倒也好,凌芸并不曾挑她的理。
只是凌芸一心想着试探试探她和凊茂的事,一直苦寻不到机会,还想着回京之后,找凊茂聊聊,再让羲氏帮忙去西府问问阮戎韶和奇氏的态度。
若两厢情愿,必要促成这门亲事。以断了宁妃给景晔,选羲家女子为妻的机会。
怎料临行前一天,羲珺不请自来,还特意带了礼物。
进门后,寒暄几句,羲珺便不说话了,坐在凌芸对面吃茶,凌芸左右无事,耐着性子等她主动开口。
一炷香的功夫过去,羲珺扭扭捏捏的,终于肯开口说话。叫怡心从外面送进来一个精致的大红漆木盒,盒体表面刻着四君子的纹样。
“你素来喜欢吃小食,这是去年我酿的槐花蜜,拿回去做糕点,或是冲水喝,都行。”
凌芸咧嘴一笑,“难为你还记着我。”
“知道你要走,又不知道送你什么好,你别嫌弃就成。”
羲珺说完,便又端起茶碗,眼看那碗里的茶已被她吃得见了底,她还假装有茶水的样子,抿了一口。
憋着不笑出声,凌芸将视线转向木盒,心想,不过是槐花蜜而已,如何就弄得这么隆重。
出于好奇,凌芸掀开四四方方的木盒盖子,低眼看里面放着一大白瓷罐,鼓腹隔着红绸,紧紧地贴着内壁。
估摸着圆鼓腹的直径,凌芸又仔细打量了一下木盒的高度,总感觉罐子好像是被夹在盒子里面,悬空放置的。
看羲珺并没在意她,凌芸探头侧耳,伸手敲了敲木盒底座的外壁,听声音并不像是实心的,定有夹层。
盖上盒盖,凌芸故意对羲珺道:“四姐,你今天来怕不是和我道别的吧。”
“我就是来看你的呀,没有旁的事。”说着还把盒子往凌芸跟前推了推。
“这槐花蜜有点多啊,我哪里吃得完。”
“吃不完就送人吧。”
“如今这么大气吗?”
“不能浪费嘛。”
“家里各房都够吗?”
“都给了。”
“我拿回去,怕是分给我哥也吃不完。”
“你大伯家不是还有姐弟嘛,”羲珺的嘴角在颤抖,笑容很僵硬,“给他们吧。”
“哦——”凌芸故意拉着长音,笑道:“那我就替凊荼、凊茂,谢谢你啦。”
听到凊茂的名字,羲珺霎时脸红了,猛地站起身,“那个,我还有事,就先回去了,你多注意休息。”没等凌芸接话,便落荒而逃,惹得凌芸捧腹大笑。
是日,佀氏万分不舍凌芸,但也知道不能让她在羲家久留,抱着凌芸哭了一通,众人劝了好久才强忍下,又几番叮咛嘱咐,不敢再惹凌芸伤神,也不忍看她离开,便没有亲自将她送出门。
同凌芸、凌君、景明、景昕等辞别佀氏,景昶抱着景钰从东苑正房往外走,秋菊、玉娟、木槿、福祐等人从院里进进出出地搬行李,而覃氏正在垂花门处等他。
见覃氏径直进了东厢,景昶将景钰交给乳母,叮嘱她先带景钰出门,便也去了东厢。
东厢明间里,覃氏背对着门而立,开门见山道:“瑶儿,不是晖儿,绝不该让她为了你委屈自己。”
景昶垂着头,对覃氏道:“原是我对不住晖儿,而这对羲瑶来说也很不公平,要打要骂,悉听尊便。”
覃氏慢慢回过身,面无表情,“你不必跟我解释,对不对得起,该不该的,你自己心里清楚。
晖儿是你不可违抗的圣旨,你也勉强算是尽职尽责,关于她的一切我都可以不追究,可这不代表我真的不怪你。
但瑶儿不同,她是你的初心,你多年对她念念不忘,甚至连晖儿都愿意忍痛割爱,将钰儿和你一起托付给她,可见你对她真情切切。
然而,你想清楚现在到底是你不改初心,还是为了完成晖儿遗愿,又或者是被家族长辈渴求嫡长孙而逼迫的不得已,妄图满足私欲,拉她下水垫背?
我也并非不许你对瑶儿好,所以,我更想提醒你一句,你千万别信誓旦旦,让瑶儿也走了晖儿的老路。”
景昶颔首,“她不愿意的事,我绝不会逼她。”
“她只是太要强了,因为没人能给她心安,她只好自己在心里设防。”覃氏说罢扭头就走。
景昶怔怔站在原地,慢慢回过神来,走到门外目送覃氏的身影消失在长廊尽头,正转身往外走,却见羲瑶站在穿堂门里看他。
彼时,行李已搬完,众人都往外院去了,整个院子空荡荡的,只剩下景昶和羲瑶两个人。
二人不约而同地走到院子正中央的青花瓷鱼缸前,静静地站着,却都低头看着鱼缸里的红鲤,也不说话。
就像平时,景昶卧床养伤,羲瑶或是坐在床边捧本《石头记》看,或是坐到圆桌前对着账本打算盘。
待景昶可以下床走动,他怕让羲瑶搀扶会尴尬,每当他想起身活动筋骨,便让她去喊自己的小厮过来,不会因此来向她讨便宜。
羲瑶只是偶尔搭把手,从来不会一直在景昶身边,与他有过多的肢体接触,她习惯跟在他身后,看小厮扶着他在廊下散步。
后来,景昶基本大好,起身行动皆能自主,他以为羲瑶就此便功成身退,不会再有机会、有借口和她单独相处。
但羲瑶仍旧住在他对侧的隔间里,照常打点他的衣食汤药。日常也变成了他在里间暖阁里看书,她在外间榻上看账。
透过敞开的碧纱橱,他们可以清楚地看到对方在做什么,通常对视之后,又不约而同地错开眼神,继续做自己的事。
其实,一天下来,俩人也说不上几句话。可即便每日都过得如此单调平淡,景昶也很知足了。
这是他偷来的二十天,此生难得的清静日子。虽然留恋不舍,但往后,他都不敢再奢望了。
最后,是景昶打破沉寂。
“日前在行宫,贸然向老夫人提亲,是我母亲思虑不周,无意冒犯羲家,我再次替母亲致歉,万望谅解。”
景昶言下之意,羲瑶了然,虽不知细节,也不曾去打听内情,但想来安亲王妃也是为他考虑,才会自降身份去讨好佀氏。
其实景昶之前已经向佀氏道过歉,既然他又主动提起,定是怕她心生不悦,才耿耿于怀日久。他确有诚意,如此她也该给他面子。
羲瑶对景昶摇了摇头,“无碍的。”
“还有,之前的事,多谢你。”
羲瑶不解,“什么?”
“请越大夫到安王府出诊。”
“不干我的事!”
羲瑶恍然大悟,当即辩解,“小爷爷只是因为大嫂的关系才肯去的,他也是看姑母、凌君,还有五殿下的面子,你要谢,合该去谢大嫂,谢姑母他们。”
“他们,我早就都谢过了。”看羲瑶低头绞着帕子,景昶挑眉,似笑非笑地说:“就差你了。”
“哦。”羲瑶倒吸一口气,平复心情,随口答应。
当羲瑶下一秒反应过来自己默认此事的时候,景昶突然话锋一转,“我要去宁州了。”
羲瑶惊讶地抬起头看他,欲言又止。
“我已向皇叔辞去了九门巡防军统领的职务,自请去宁州玄武军。”
羲瑶知道原来的阮戎歆统领的边防阮家军,就是现在宁州的玄武军和白虎军,而当下正和彧兹对阵的就是玄武军。
“你要去戍边?”羲瑶急道。
景昶竟然笑了,温柔地回答她,“对。”
“为什么?”
“躲避家里逼婚。”
羲瑶紧眨了几下眼,一时缓不过神来,脱口便问:“你走了,那钰儿怎么办?”
“家中自会有人照顾好她。”
“她才一周岁,你竟狠得下心?”
景昶微微低下头,与羲瑶对视,“你,不放心?”
羲瑶别过眼,“干我何事?她是你的亲生女儿,你才是她的爹!”
“那我回去跟皇后娘娘请旨,送钰儿进宫吧。”
看景昶这般轻描淡写,羲瑶莫名有些恼了,“你非走不可吗,她还小,真的很需要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