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去太微宫上朝,景明便顺路到兵部找了凊茂。大概猜到凌芸找他所谓何事,凊茂很爽快就答应了,两人相约,晌午回府。
去云翠阁见到凌芸后,凊茂大吃一惊,她照比一个多月之前瘦了一圈,虽然整个人看上去还算精神,但气色不是很好。
看凌芸到明间相迎,凊茂忙行礼,“请二姐安。”说着主动扶凌芸往里走,“二姐快进屋吧。”
哪知凌芸突然回头对景明道:“你不是说看到街里有卖樱桃的吗?”
景明一愣,“你想吃?”
凌芸颔首,“有点想。”
景明也没多想,直接答应了,“那你们姐弟俩聊吧,我去凌古坊找找看。”
凌芸含笑,“好,你出门骑马,注意安全。”
“放心。”景明说罢,转身朝楼下走,边走边喊,“福祐,快备马!”
凊茂和凌芸进了西次间,扶她上榻坐好后,自己坐在她的对侧,笑着感慨,“二姐夫对二姐是真好。”
“哪里好了?”凌芸故意问道。
“自然是有求必应了。”
“那你是没看到他和我闹别扭,耍脾气的时候。”
凊茂忍不住调侃一句,“可二姐你脾气也不小啊。”
“小兔崽子,许久不挨揍,敢跟我耍贫嘴了是不是?”
看凌芸作势要伸手打他,凊茂连连摆手,“不敢不敢,我这皮一点都不紧,就不劳烦二姐亲自动手了。”
见凊茂讨饶,凌芸置之一笑,“我现在可没闲心和你瞎闹,叫你来,是要跟你说正经事的。”说着从袖中取出羲珺的信,递给凊茂。
凊茂双手接过信,右手拇指摩擦蜡封,不惊不喜,“这是什么?”
“明知故问,你跟我就别装了,我都知道了。”凌芸白了他一眼,“你这家伙可以啊,我是不是该改口叫你姐夫了?”
凊茂抿嘴,低头偷笑,却不敢看凌芸,“她都跟你说了?”
“没有。”凌芸脱口而出。
凊茂猛地抬起头,怔怔地问:“那、那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是听我外婆和三姐说的。”
“那这信......”
“四姐给了我一罐槐花蜜,外面罩着漆盒,这信就藏在盒子底下的。”
“她没说,你怎么知道信是给我的?”
“我套她的话,她默认槐花蜜可以转送你,所以我留意仔细看了盒子,发现了夹层。”
“我就猜她不可能直接跟别人说。”
“你该谢天谢地,她有我们这些聪明绝顶的姊妹,不然如何发现这封信。”
凊茂起身行礼,恭敬道:“多谢二姐。”
“行啦,若日后你们真在一处的时候,我反倒要向你行礼请安了。”
“使不得、使不得,再说了,那都是后话,后话。”凊茂坐下,傻笑挠头。
“言归正传,我叫你回来,不光是只给你当信使的。”
凊茂不解地问:“还有何事?”
“我想跟你说的是,倘或你当真喜欢四姐,就尽早下聘订婚吧。”
凊茂急道:“我自然是真心的!”说着他又有些踌躇,“只是,现在就定亲,会不会太早了些,我和她隔这么远,平时只是书信往来,还没有想过这事呢。”
“看来,你是不知道。”
“不知道什么?”
“四姐的名字,在给四殿下的选妃名册上。”
“什么?”凊茂惊呼站起。
凌芸被这一声吓得一哆嗦,仰头斥道:“你吓我一跳,你给我坐下!我话还没说完呢,急什么!坐下!”
凊茂如坐针毡,“二姐,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不早告诉我?”
“我在宫里,哪里知道你和她有事啊,你们又藏着掖着的,要不是三姐发现四姐不对劲,外婆主动告诉我,到现在我还被蒙在鼓里呢。”
凊茂自觉没理,撇了撇嘴,“哦。”
“你放心,父皇暂时应该不会给四殿下选妻,就算要选,也未必就是四姐,可是这种事谁都说不准,我的想法是,你们先把这门亲事定下来。
按规矩,作为待选的女子不可自行婚配,但是我可以找母后帮忙,就说你们一早便定了亲,只是没有对外公开,这样四姐就可以先从名单里去除了。”
“谢二姐为我们考虑。”
“所以现在你要做的就是,先和大伯、大伯母坦白,然后让他们赶紧去襄城提亲。”
“可是因此贸然提亲,太唐突了吧,还不知羲家长辈对我是何态度,我还没问过她,到底愿不愿意嫁给我呢。”
“羲家那边我早帮你打探好了,我外婆很愿意再和咱们家结亲上亲,虽然还不知四舅舅和四舅母的想法,但他们一向疼爱四姐。
只要四姐点头愿意,想来他们也不会刻意阻拦。你且放心,羲家那边,有我和我娘帮你,如果现在你对四姐有把握,你只管先说服大伯、大伯母,把下聘的事办好就行。”
“二姐,谢你替我想得如此周全。”凊茂手足无措,“那、那我先回去了。”
凌芸叫住起身欲走的凊茂,“站住!怎么,就只口头谢我啊?”
“啊?二姐还有事?”
“鸿雁传书,它还会被奖励些谷子吃,我这活生生的红娘,你什么都不不表示啊?你要娶的人,可是我表姐,信不信我一句话,再给你搅黄了?”
“啊,是我糊涂了。”凊茂傻呵呵地笑了,“二姐想要什么,尽管提!除了樱桃,还想吃什么?只管说,我、我这就去买!”
凌芸被凊茂憨憨的样子逗笑,对他摆手,“坐下说。”
凊茂老老实实听话坐下,“二姐,想要什么?”
凌芸下意识扫了一眼屋内,确认无人,身子往前凑了凑,压低声音问凊茂,“凊名大哥的遗物可都还在?”
万没想到凌芸会问这事,凊茂先愣了一下,然后点点头,“应该都在,大哥走后,爹娘不许人动他的东西,他的居所被落了锁,一应陈设物什都原封不动。”
“那就好。”
话到此处,凊茂反应过来,“你是想,找什么东西吗?”
“想找一本书。”
“什么书?”
“一本跟漕运有关的书,小的时候,我曾在他书房里看过,但我现在记不清名字了。”
“漕运的书?”
凊茂恍然大悟,想起景明在查东都沉船案,心想,紫微宫里藏书众多,二姐夫堂堂郡王爷,找本书这么难吗,怎么还要让二姐帮忙?
凊茂盯着凌芸看了几秒,试探道:“二姐夫要看?”
“不是。”凌芸摇头,“是我要看,他不知道这事。”
“哦。”凊茂将信将疑,弱弱地应了一声。
凌芸不耐烦地问:“哦什么哦,你到底能不能帮我去大哥的书房找一找?”
凊茂有些为难,“能自然是能,但是你也知道,大哥的书很多,你又说不出书名,怕是不太好找。”
凌芸一脸无奈,“我真的记不住名字了,我只记得里面有好多船的规格、图样什么的,有一点像集锦类型的书。”
“你说这个,我好像也看过,但是,印象里好像不是只讲漕运的书。”
“那你想到的是什么书?”
“《国朝海事史》。”
“嗯?”凌芸一愣,“这本书我有,我翻过,不是我想要的那本。”
凊茂又仔细想了一下,“哎,大哥好像真给过我一本漕运的书。”
“叫什么?”
“历朝还是历代来着,什么考究?”
被凊茂这么一提醒,凌芸记起了书名,“我想起来了,是《历代漕运考略》,没错就是这个名字,我要的就是这本。”
“哎哎哎,对对,就是叫这个名。”
“你手里就有?”
“我有。”凊茂激动道:“我、我这就回去给你找。”
“不急,只要你有就好,等你得空给我送来。”
“好好好,我保证一定能找到!”
“那你先回去吧,送书的时候,你亲自来,仔细避着点你二姐夫。”
“嗯?真不是二姐夫要看啊?”
“真的不是他。”凌芸坦诚道:“你也知道我是怎么受伤的,我看到了相关卷宗,有一些想法,但暂时还不方便和你姐夫直说,所以想先自己亲自查一下。”
“二姐,你这是心疼二姐夫,怕他为你担心吧。”
“你哪那么多废话,赶紧滚回去办你的正事!”
凊茂深深鞠躬,“那你好生歇着,我找到书,必会亲自送来。”
凌芸颔首,“去吧。”
凊茂走到云翠阁一楼,心满意足地看了一眼手里的信,可一抬头却看到羲氏与荷心往这边来,立马将两手背后,胡乱将信藏在袖里,尴尬一笑,“请二婶大安。”
羲氏离远便看见凊茂拿着信发笑,倒也不拆穿他,只道:“三哥儿,今天又不是休沐日,怎么有空过来?”
“啊?那个我、我下午要公出,提前回府准备些东西,想着二姐回来有几日了,我还没来请安,正、正好今天有空嘛,就过来了。”
“难为你想着你二姐。”
凊茂虚心一笑,“应该的,应该的。”
“既然有公务在身,就赶紧去忙吧。”
看羲氏允许自己走了,凊茂心里的大石终于放下,急忙行礼,“那二婶,我告退了。”说完脚底抹油似地跑掉了。
羲氏与荷心对视一下,忍俊不禁。
羲氏独自进了云翠阁二楼,先看了一眼东间,不见人,回过身往西间,看凌芸坐在南榻上,两眼直勾勾地盯着茶几,一手扶着盖碗,一手拿碗盖撩拨漂浮在茶汤中的茶叶,却不像要喝茶的意思。
羲氏走到凌芸对面,轻声道:“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凌芸回过神,笑道:“娘来了,快坐!”
“怎么就你自己在,景明、秋菊呢?”
“秋菊在楼下看着药呢,景明说去给我买樱桃了。”
“这还没到吃樱桃的时节呢,哪来的樱桃,你莫要没事诓他。”
凌芸一脸无辜,“没有,是他昨个儿回宫,看到了路边有人卖靖南樱桃,主动说要给我买的,我可没使唤他。”
看凌芸要给自己倒茶,羲氏拦着,“你别动,我自己来。”
凌芸打量着羲氏的神情,岔开话题,“娘过来,可看见凊茂了?”
“嗯,瞧见了。”羲氏抿了一口茶,“你叫他来的吧。”
凌芸点头,“四姐呀,在她给我的槐花蜜盒子里藏了信,我刚把信转交给凊茂。”
羲氏摇头笑道:“珺儿这傻丫头,就不怕你发现不了吗?哪有这样传信的。”
“她暗示我了。”
“行吧,也就你能明白她那些歪心思。”
“娘,我和凊茂说了,让他尽快去提亲。”
“你外婆之前也跟我说了,珺儿身份特殊,年纪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是该早做打算。”
“您觉得,四舅舅和四舅母,能同意吗?”
“这世间的婚嫁,最难得的就是你情我愿,羲家和咱家也是门当户对,只要你四姐乐意,外婆点头,你四舅舅就不能拦着,倒是你四舅母,她是一心希望你四姐嫁回她母家的。”
“党氏是后起之秀,掌管吏部,倒也是个好人家,只可惜,我四姐啊,看不上她那些表哥表弟。”
“要说以前,凊茂确实毛躁了些,但我看自打他有了公职,整个人都沉稳了不少,其实凊茂是个老实孩子,不像凊荼是从根儿里就不着调。”
“我觉得凊茂挺好的,对四姐也是真心诚意的,我叫他尽快订婚,他还怕自己太唐突,对不住四姐呢。”
“他俩这事,你犯不上操心,顺其自然就能成。”
看羲氏愁眉不展,凌芸问:“娘有心事?是因为我吗?”凌芸伸手拉住羲氏的手,以示安慰,“娘,您别再担心我了,我真的已经没事了,我这么年轻,身子慢慢就养好了。”
“要我不惦记你,是绝不可能的。”羲氏反握住凌芸的手,“但你现在就在我跟前,我还是很安心的。”
“那您就别皱着眉头啦。”
“我才从安王府回来,景昶走了,安王妃很是伤心。”
凌芸一愣,“小叔叔这才回来几天啊,怎么这么快就走了,爹爹不是刚去宁州吗,难道无归城又有战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