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君与景昱协同调查,根据推断接官厅废船上的蜜蜂成长期,与滇州海关查处的多批次滇西蜜蜂时间吻合。经查,处理蜜蜂的滇州海关属官正是已下狱的南樟。
面对烨帝雷霆之怒,三法司会同理藩院干净利落,不出两月,滇州海关副提举南樟徇私舞弊一案审结宣判。
南樟对其贪渎供认不讳,但坚称,不知其倒卖出手的滇西蜜蜂被运往接官厅,用以谋害睿郡王景明。
最终,因接官厅沉舟案疑点重重,证据不足以定南樟之罪,故量其涉案赃款数目不大,免累家族妻儿,处以抄没家产,悉数充公,流琼海终身,缓期执行,暂羁押于刑部昭狱。
经核实,未见南樟族兄、刑部尚书南松涉案,处罚俸半年,小以惩戒,官复原职。
景明重查东都沉船案,一直都是公开的秘密,他与凌芸在接官厅废船坞遇险,皆因沉船案而起,借此机会,烨帝趁风使舵,顺理成章,重新提起多年悬而未决的东都沉船案。
烨帝责成内阁勤贤殿大学士阴定康主持,配合景明,选调各部院寺司主事,抽调沉船案全部卷宗,于太微宫奎文殿复核,另派凌君调配皇极殿禁军,亲自巡防,正式公开重审东都沉船案。
这一次有烨帝指派阴定康统筹调度,景明根据全宗卷,调取到很多他之前无权查看的案卷,其中包括存放在恬然静远殿的密函,意外发现东都沉船案并非疑案。
详审顺州府漕粮兑运档、都察院工科呈状、刑部户部渤州清吏司重运档、工部都水清吏司漕舟修造核销档等档簿,发现当年从顺州府往海州府兑运的漕粮量,根本不需要用二十条漕船承运。
漕船承运途中,一度以避风雨为由,在东都造船厂渡口停驻两日。东都府同期记档,时任顺州监掣同知兆瑞祥,押运官盐,行销东都,运盐船亦停靠东都造船厂渡口,时任东都府丞任鸣经手核验。
沉船案事发后,从案发地打捞上来的漕船残骸,部分修补后的船板,所用材料偷工减料,故仍存在虫蛀腐蚀痕迹,对比漕船修补及发船时间,相隔甚长。
且在打捞上来的整袋漕粮中,发现了私盐及铸铁。由接官厅废船暗舱举一反三,漕船在修补期间,或进行夹层改造,以便承运时夹带私盐私铁,但盐铁的具体由来及去向皆无法查证。
综上,景明呈报的备述疑点一一得到证实。
获得烨帝允准,由玉婕引领,景明独自一人进入恬然静远殿暗室查看密函。
第一份密函,乃是时任东都兵备道佥事阮凊名检举漕船夹带的申状,以及其武举登科所答文试墨卷,笔迹毫无二致,确凿可据。
第二份密函,是兆瑞祥于烨和廿二年呈报的自白书和一本私账,上面详细记录了他与任鸣替嘉琼等人利用职务之便,借漕运夹带牟利,甚至还包括变相挪用营南水灾赈灾款等事项。
东宫,芝兰堂。
蓁儿急三火四地冲进寝殿,紧忙屏退内侍,对嘉懿喊道:“主子,出大事了!”
看她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站在窗边修剪墨兰的嘉懿,瞪了她一眼,不耐烦道:“毛毛躁躁的,成何体统!”说着丢下剪子,坐在榻上,用手帕擦手,“说吧,什么事?”
蓁儿愁眉苦脸道:“豫王和豫王妃去皇极殿向陛下请罪,说豫王妃其实不是兆雪嫣而是兆雪妍。”
嘉懿一怔,不解地问:“你再说一边,我没明白,什么叫兆雪嫣是兆雪妍?”
确认殿内仅剩嘉懿和自己,蓁儿长出一口气,低声问:“您还记得豫王妃的同胞姐姐兆雪妍吗?”
“记得,兆家的大小姐,阮妃长兄阮凊名的未婚妻。”
“豫王妃就是她!”
嘉懿诧异道:“她不是早就病逝了吗?”
蓁儿情绪十分激动,说话也语无伦次的,“不是,实际上之前过世的是兆家二小姐,现在所谓的二小姐,也就是豫王妃,其实就是原来的大小姐!”
嘉懿被蓁儿给绕糊涂了,紧眨着眼,在心里重新捋了一下蓁儿的话,“你是说,借二小姐离世,兆家两姐妹身份调换,姐姐以妹妹之名存活?”
“是。”蓁儿猛点头,“就是这样。”
“可知,如何换的?”
“听说,因为阮凊名在行正昏礼之前殉职,后又因东都沉船案获罪,大小姐身为其未婚妻备受争议。虽然阮家大房已主动与大小姐解除婚约,但兆家仍怕她日后因此再难说亲。
恰在此时二小姐因病离世,二位小姐是双生子,样貌相仿,名字读音相近,兆家便出此偷梁换柱之策,用大小姐之名顶替二小姐之死,想给大小姐一个重生的机会。”
嘉懿怒极,拍案而起,“兆家好手段啊,竟让罪臣之妻改嫁给皇子!他们好大的胆子!”
“可是,主子,豫王好像事先就已知情。”
蓁儿此言犹如晴天霹雳,嘉懿愣住,“什么?景昱他知道?”
“奴婢找皇极殿的内侍问过,是豫王主动和陛下汇报的这件事,不是因为沉船案牵涉到兆家,而被睿王查出来的。不过奇怪的是,陛下当时很镇定,居然没有发火,然后就让豫王和豫王妃回去闭门思过了。”
嘉懿一边踱步,一边自言自语,“问题出在阮家,兆家没有换女儿的必要啊,兆雪妍又没有真的嫁给阮凊名,非议仅仅只是暂时的,并不会一直影响她嫁人。何以兆家甘要冒欺君的风险,让女儿进宫,嫁给景昱呢?”
“按理说,鑫贵妃不可能不查兆家,难道就没发现问题吗,还是说,她也知道?”
嘉懿恍然大悟,“不对,是父亲!一定是父亲!”
蓁儿懵了,“怎么,这事会和老爷有关吗?”
“兆瑞祥是父亲的门生,没有父亲的支持,他不可能从渤州府属官一路升入詹事府,更不可能被鑫贵妃看重,成为景昱的岳丈。”
“主子,会不会是您想多了,万一只是兆家想攀龙附凤,铤而走险呢?”
“不论是之前的任鸣,还是现在的兆瑞祥,詹事府一直在父亲的把控之中,我早该想到,父亲肯让自己的门生和奇氏结亲,就说明他要向东宫以外扩张,他是想让辅国公府的势力重回至和淑太后垂帘之时。”
“那现在咱们该怎么办?”
“如今这个节骨眼上,景昱突然这么做,必然有他的道理。我不能坐以待毙,不能让景昱因此错失一切。”
嘉懿当机立断,抬手直指蓁儿,“你即刻去找景晔,替我要那个东西来。”
“主子,您若是帮豫王,等同于帮兆家,这样不仅对老爷不利,还有可能会连累你自己啊,奴婢求您三思啊!”
“眼下的形势,与父亲相关的陈年旧案还能被翻出来,就说明父亲或是父亲身边的人已然触怒龙颜,毫无挽回的余地。趁现在还有机会,我一定要帮景昱!”
蓁儿踌躇,“可是......”
“别可是了!愣着干什么?去啊!”
见嘉懿勃然大怒,蓁儿胆战心惊,再不敢多话,撒腿往外跑。
紫微宫,皇极殿。
方轻轻掩上西暖阁的门,低眼转身的一瞬间,只瞧明间地砖上,灯烛反照的光亮里,闪映着一道黑影。
倏地抬头望去,可一时也瞧不清脸,惹得李正德半张着嘴,屏息闭气,僵在原地。
“父皇在哪?”
陡然回神,只见来人正是景明,李正德忙拾捡起自己被吓丢的三魂七魄,暗暗咬牙,向前蹭了半步,强露笑脸迎上。“这么晚了,睿王怎么来了。”
哪知景明丝毫不理,径直略过他,抬手作势,便要推门直入。
这下李正德彻底慌了,三步并两步追上去,挡在西暖阁门前,急道:“王爷,使不得啊!有主子在里头......”
未待李正德说完,景明便打断他,不屑一顾道:“莫要诓我,若有嫔妃侍寝,父皇该歇在后殿。”
“奴才不敢!”李正德一副讨好的模样,卖着笑脸,“陛下近日操劳,所以早早就歇下了。”
“起开!”
看景明硬是要闯,李正德也不再捏着嗓眼出气,“王爷,王爷,切不可惊扰陛下休息啊!”
就在这时,西暖阁内传出烨帝的声音,“谁在外面?”
早在景明神色凝重地走出恬然静远殿,玉婕就一直跟在他身后,此刻,她正立在皇极殿的双交四椀菱花隔扇门外,远远地目睹着这一切。
见景明进入西暖阁,玉婕蓦然回首,只见汉白玉石阶下还站着一位不速之客。
“是奴才无能,还请陛下降罪。”李正德紧随景明之后进了西暖阁,忙不迭地跪下磕头,主动请罪。
“出去。”
一听烨帝此言,李正德心下窃喜,嘴角不禁上扬,可刹那便被景明冷冷地一声打破,“还不快滚出去!”
李正德有些恍惚,一头雾水地抬起头,诧异地仰望身前一袭竹白寝衣的烨帝,只听同方才一般平静,不带丝毫情绪的声音,“出去。”
“快去找阮大人来。”
乍看李正德一脸愤恨而又颓然地从殿内出来,琉璃影壁前,玉婕暗暗捏了一下玉娇的手,“劳你替我向主子问安。”
“阮御侍来了啊。”
见李正德已经走下台阶,主动跟自己打招呼,玉娇礼貌性地问候了他一句,“李统管。”
“这就要走吗?”
“奴才奉皇后之命,特来给陛下送参汤。”举起手中的食盒,玉娇一本正经道:“既然陛下已经安置,那这参汤奴才就先带回去复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