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王府。
自宸妃离世,景晔一直意志消沉,浑浑噩噩。待他病愈,烨帝指派他查内府办,他强打精神,勉力而为,但时至今日,仍没有完成任务,未曾上呈任何奏报。
冰莘与景晔的关系,因景珃出世而日渐缓和。新年二人共同守岁,酒后迷离,敞开心扉,情不自禁。
至此,英王府从鸡飞狗跳,变成了岁月静好,全府上下,皆乐见殿下与王妃夫妻和谐,众人亦可平安度日。
是夜,景晔忙完公务,从太微宫回府,沐浴更衣后,见冰莘没有像以前一样独自睡去,正对镜整理妆容。
“今日又回镇国公府了?”景晔随口问。
“你皇姐,今天醒了。”冰莘平静地说。
透过铜镜,见景晔凝眸,站在自己身后,冰莘放下手中的梳子,起身迎上他,对他盈盈一笑。
明眸善睐,楚楚动人。
冰莘那如墨的长发从肩上慢慢散开,半露香肩。景晔额前发丝衔着莹莹水珠,无声低落。
难得冰莘主动,景晔如获至宝,待她极尽温柔,满室旖旎。
欢娱未散,温存相拥。
景晔触摸到冰莘她右臂上的伤疤,蹙眉问她,“这是什么时候伤的?”
冰莘半回过头,呢喃道:“拜你生母所赐。”
景晔懵住,“你说什么?”
冰莘将那日敬宁妃对她的所作所为,尽数告诉景晔,刻意将景晟隐去,只说最后是景昕与凌君救下她,送他二人回府。
景晔一直以为自己昏倒后便回府了,丝毫不知冰莘为他受了这般委屈,一气之下,一拳砸在床板上,“欺人太甚!”
冰莘翻身,将头靠在景晔胸前,能感受到他发自内心的愤怒,柔声劝慰,“景晔,都过去了,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
景晔心有余悸,紧紧搂住冰莘,“莘儿,对不起,我没能护着你。”
借此机会,冰莘按照计划,决意向景晔坦言,“景晔,去向父皇自首吧。”
景晔推开冰莘,错愕地看着她,难以置信地问:“你就是为了说这句话,才这般对我的?”
冰莘摇头,含泪道:“事到如今,你已无路可退。”
“难道,你一直都怀疑,是我杀了,对我视如己出的宸妃?”
“不,我不相信你会杀她,但是,凌君哥哥死了,我不能再让你错上加错了。”
“凌君战死沙场,这和我又有什么关系?”
“他没有死在战场上,而是死于战后的无归城内,是傅裕用带有恸情的紫羽飞镖杀了他!”
“你说什么?”
看景晔一脸震惊,冰莘也恍惚了,“难道,不是你?”
“你该不会以为,是我指使傅裕干的吧?”
“真的不是你吗?”
面对冰莘的质疑,景晔狂笑不止,“我以为,有了珃儿之后,你开始慢慢接受我,是心里已经有我的位置了。”
刹那间,他又泪如雨下,“原是我天真,我如此罪孽深重,老天爷怎么肯可怜我。也对,作为棋子,是我不配,是我不值得,是我生来就欠所有人的!”
看景晔起身披衣,准备下床,冰莘突然意识到是自己太过武断,仅凭紫羽飞镖和恸情,以及傅裕从前和景晔总是一起厮混,就认定是他所为。
冰莘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害怕失去景晔,但是现在,她真的担心景晔因此恨她,怨她,弃她而去。
冰莘不顾一切从背后抱住景晔,哭道:“对不起,对不起,景晔,你别走!你别丢下我!”
“放开。”景晔冷冷地说。
“我不放!我死也不放!”冰莘拼命勒紧景晔的腰,“我错了,景晔,你原谅我好不好?”
这二十年的人生,不堪回首。
景晔以为,冰莘的出现,是上天垂怜,是对他的补偿,让他在无尽的黑暗里重获光明,不再孤寂。
他将自己的心剜出来给冰莘看,告诉她,他做的这一切,都只是为了让烨帝放宸妃回来。
他明知自己这般不择手段,不会有好下场,但为了宸妃,他可以不计后果,不在乎结局。
然而,自从有了冰莘,他才意识到,自己该有自己的生活,有了莫名的眷恋,甚至削弱他因宸妃而生的执念。
他想要两全,他要救宸妃回来,更要留住冰莘,他也渴望像景昕和景明那样,婚姻美满,家庭幸福。
宸妃走得不明不白,他心有不甘,他会用自己的方式给她报仇。但他不能以自己为代价,他要给自己谋一条后路。
难得与冰莘关系更进一步,他在努力纠正自己人生的偏差,他要和冰莘共度余生,要兑现承诺,做她此生的依靠。
可惜,一切是梦,终究要醒。
景晔闭上眼,仿佛可以听到心在滴血的声音,怅然笑道:“莘儿,我们,还是和离吧。”
冰莘发自内心地哭喊道:“不,我不和离!”
“与其彼此折磨,倒不如一别两宽。”
“你不是说,你是真心喜欢我吗,要给我一个家,要护我一辈子吗?”
“可你,不信我啊。”
“景晔,是我不对,是我错了,我不该怀疑你,可是,我劝你去跟父皇坦白,是不想你一错再错,是想给你换来一条生路。
父皇对你已是极大宽容,但你自己心里也知道,你迟早是要为此付出代价的啊。我不能看着你毁了自己,到时候,我和珃儿怎么办?
若是你主动承认错误,父皇也许念着宸妃的情分,不会处决你,就算是圈禁,流放,我都心甘情愿陪着你。
景晔,我只要你活着!我已经没有家了,现在镇国公府还不知道会被饶乐逼成什么样子,如果连你也死了,我就什么都没有了!”
一语诛心,恍然大悟。
原来,冰莘与他,同病相怜。
他,是她的救命稻草。
景晔冷静下来,伸手握住冰莘的手,冰莘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双手始终紧抱着景晔,感觉他在掰她的手,更加用力,死活不肯撒手。
冰莘真的是力大无穷,景晔一个大男人,使出浑身力气,根本推不开她。
景晔破涕为笑,“我本来不会死的,但你再不松手,我就要被你勒死了。”
“啊?”冰莘懵了一瞬,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慢慢放开手。
看景晔身子前倾,下意识又上前抱住他的手臂,紧拽住他的手,呜咽道:“你别走,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
冰莘急得语无伦次,“我知道,敬宁妃不待见我,想方设法让我离开你,都是你一直在护着我,我才能平安生下珃儿,我都嫁给你了,我都给你生孩子了,你还不信我吗,我是真心为你好。”
回头看冰莘双眼红肿,抽泣不停,浑身颤抖,景晔连忙扯着被子给她围上。
景晔居高临下,与冰莘对视,似笑非笑地问:“你是不是觉得我天生好色,就是贪恋你的美貌?吃定我在这种时候,不会跟你翻脸?”
冰莘头发蓬蓬的,整个人蜷缩在被子里,只露出脑袋,像一只毛茸茸的小猫,怯怯地吭声,“嗯。”
冰莘哭得迷迷糊糊,先是点头,忽然回过味来,觉得不太对劲,又猛摇头,脑袋像个拨浪鼓一样。
景晔伸手捧着冰莘的脸,不让她脑袋乱晃,看她的眼神满是愧疚,他满心郁闷化为爱怜,对她疼惜不已。
面对冰莘,景晔总是心软,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没有原则,没有底线,纵着她撒泼胡闹,甚至看她那般跋扈,他还能笑得出来。
这就是所谓的偏爱吗?
景晔恨自己就是对冰莘生不起气来,心里堵得慌,故意用话刺激她,却又像是在反问他自己。“你忘了,我是出了名的浪子,是添香阁的常客,什么美人是我没见过,是我得不到的?”
“你根本就不是什么纨绔,你就是故意流连花间,逢场作戏给别人看的。你是有过女人,但不是天生贪色,婚后我那般对你,你都不曾找过别人。
而且,你还为你得不到的人哭过,为你利用的人愧疚过。你不是没有心,只是你的心装了太多仇恨。你戴着面具,骗得了所有人,但你骗不了我。”
未想冰莘会看穿他,多年苦心经营,竟然在她面前土崩瓦解,景晔恼羞成怒,伸手捏住冰莘的下巴,咬牙切齿地问:“阮冰莘,你不会真的相信,我和你生了孩子,就是真心喜欢你,此生非你不可?”
冰莘仰着脸,见景晔看她出神,“我就是赌你,对我与旁人不同。”说着,大胆向前探出头,轻吻他的嘴角。
这一瞬间,景晔像被蛊惑一般,被冰莘轻而易举击溃了他内心最后的防线,一切烟消云散,他毫不犹豫地将她揽入怀中。
景昕醒后的第二天,烨帝与皇后、嘉贵妃亲至镇国公府,一为吊唁凌君,二为探望景昕。
景昕拒绝见烨帝,皇后和嘉贵妃在羲氏的陪同下去了雪轩,而烨帝同阮戎歆到东苑正房内室谈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