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在美国陪读。去年圣诞节她带着儿子回来一次，和我办手续，也让我见见儿子，和孩子相处了几天。”

“你为什么要离婚？”陈笛还是不解。“他们去了美国，你留守，就守不住了？“你有其他喜欢的人了？不想等他们回国了？”陈笛说不上为什么，竟然开始质问，谴责起了贺扬。她莫名地生气，莫名地猜测贺扬一个留守男人，被身边的莺莺燕燕诱惑了。因为他帅吧，四十来岁的男人，魅力十足，老婆孩子不在身边容易出问题。再者这几个月来，贺扬和自己在qq上聊得不少，由此推测，他也会和其他女性聊得欢吧。突然有一瞬，陈笛胃里开始翻涌，感到一阵恶心。她说不上是自助餐吃得太不节制，还是被贺扬惹怒了，心中一阵一阵地悲哀起来。这段时间贺扬留给自己的好印象原来都是假的，他竟是这么一个人，小时候自己偷偷仰慕的少年竟也逃不过中年男人的俗气和油腻。

“太晚了，我该回去了。”陈笛轻轻说了句，就站起身来朝刚才来的那条路走去。贺扬没有反应过来，她已经走开了好几米。

“陈笛。”贺扬从后面追上来说：“陈笛，你是不是很冷，是不是着凉了不舒服？我叫车送你回家。”

陈笛点点头。两个人朝观景步道外面的马路上走。贺扬轻轻说：“这事我纠结了一段时间了，要不要告诉你。说出来我也不好意思。但是不说你一直误会我。离婚不是我提的，我老婆，不，前妻，陪孩子在美国读书，她其实是不想回国的，一直叫我去美国，但是我不想去，不想移民，后来就冷战，冷战了一两年，她提出离婚，因为有个美国男人做了她的男朋友，回来办了离婚，就可以结婚嫁美国人，拿绿卡，我儿子也可以……”

陈笛突然就愣住了，她没有想到故事是这样的走向。沉默了几分钟，陈笛说：“那你现在为什么要告诉我。”

贺扬重重叹了一口气：“这事太丢人了，我一个男人，太丢面子，除了家里人，对谁都不想说，跟谁都说老婆孩子在美国上学，陪读。”

陈笛想起来他们第一次聊到对方的配偶时，她说陆绍晖是研究院所的研究员，没有说他去世三年多了，而贺扬也说老婆在美国陪读，没有说他离婚了。陈笛也叹了口气，说：“果然是一个结巴遇到了另一个结巴。你刚才举的例子很真实恰当。”

贺扬苦笑着说：“我不是诚心的。原来就想着不说出来，含混着算了，可上次你骂我伪单身，不配称孤家寡人，世博园回来，你又要我把我俩合影删了，我，不舍得删。”

“所以，为了张合影，你就招了？”陈笛想起来，那天之后，自己已经咬牙把合影删掉了。早知道这样，唉！

“也不全是，我觉得不说清楚，我以后要是约你吃个饭，见个面，都难，你肯定不情愿出来。”

“你！”陈笛又词穷了，她停住了脚步。贺扬好像真的看穿了她的小心思。的确，每次他约她吃饭，都心存顾忌，她要送她回家，她也担心不妥，甚至有时候线上说话，她也小心翼翼地克制语言和表情，不做任何越雷池的举动。

贺扬也跟着站定，说：“你觉得我坏么？不是好人？是个渣男？抛弃妻子？”贺扬撇嘴笑了一下，“我不是那种人。也做不出那些事儿，我就是一个普通的中年老男人，天天跑工地的苦力。”

陈笛嗯了一声，自己都不知道那代表着什么意思。

贺扬又说：“今天我也借着黄浦江的风，向你说了实情。也向你正式道歉，之前一直打听你老公的事，我没有想到他去世了。我也一直不好意思问，他怎么走的，但是我知道你们感情特别好，我也羡慕你。现在，不管怎样，我和你都是单身，没有什么顾忌，我是久别重逢的老邻居也好，我是新认识的朋友也好，都算正常来往，是吧？那天你说，自己和一个有家的男人合照不妥，这句话让我心里特别难受，感觉对不起你。”

“没有。”陈笛幽幽地说，她不敢看站在她侧面的贺扬。

“笛子，我不傻。这段时间你心里有负担，就是合影之后，我能感觉出来。我希望你以后没有任何负担，自由自在地，像你小时候那样，想说就说，想笑就笑。”

“好。”除了这个好字，陈笛好像再也想不出任何能反馈贺扬大段输出的话。

这次又变成了贺扬沉默。随后两个人都没有说话，静静地站着。一辆亮着空车灯牌的大众出租车从路边经过，陈笛伸手扬招。上了车，陈笛对司机说：“师傅，先去莲溪路，再去”，她看了一眼贺扬，贺扬赶紧接棒：“再去杨高中路。”

那晚怎么在小区门口下了出租车，怎么向贺扬道的别，怎么回家洗了澡，陈笛好像不记得了，只记得她躺在床上，怎么都无法入睡。她的脑海里一直在回放晚上的事情。他带她进旋转餐厅，逗着她敞开了吃自助餐，他坐在她的对面，他身后的窗外缓慢变化着的夜幕，浦东滨江步道上江面吹来冷风，他问她冷不冷，他说他自己是单身，怕她有负担才说了实情，而她却抢白了他。场景太多太乱，剧情变化得彻底，她无法消化，无法回应，无法评判……

他到底是怎样的人？他问过她这个问题，她自己也偷偷问过自己。她对他的印象一直在变，随之改变的就是她对他的态度。五月份的第一次重逢，七月份同游世博会，今晚的共餐，还有小时候，年少时代，大院里住的那些年……每一次，每个时段对他的感觉都不一样，好像面对的不是同一个人，但似乎又有些什么东西是不曾变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