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鹤酒楼位于宁水城之内,远近闻名,当家人姓保,具体名姓少有人知,但“保二爷”的名号在宁水城内没有人不知。人如其名,保二爷不仅能保得登鹤楼生意长久,还能保得县内许多人事场面和顺。但这,并不是保二爷之名的由来。其名由来,只因其有二绝,一乃外家武艺绝,一乃日行一善绝。其中,日行一善最为人津津乐道。
“嘿,话说三年前,县内有一可人儿卖身葬父,这事让二爷见了,那能视若无睹?只二爷一句话,那可人儿不仅后半辈子有了着落,连亡父也是风光大葬。”
“你这不算什么,五年前,盘踞在西周山的一路恶匪,那个个是凶恶至极,都是杀人不眨眼吃肉不吐骨头的主,还不是在二爷十八路登鹤扇下,一个个跪地服软,个个做了一年善事。”
此时正值午后,登鹤楼杂务院五个杂务伙计闲来无事,或坐柴凳之上,或靠在门沿,或背倚树干,口水飞溅地争谈着,显摆着谁的见识高。五人是越交谈越兴起,就差抄火棍拎板凳一较高下了。就在气氛一点就燃间,一少年人却抱着一块石杵挤入了五人中间,嘴上喊着:“大哥们让让,让让,当心脚!”
五人赶忙空出一条道后,一腰圆体阔之人指着少年道:“来!比比!这个来历,你们肯定不知道。除了我,你们绝对不知道咋回事。”
“你还甭吹,老羊。小剑不就六年前没饭吃,被二爷招进来的,这事谁不知道!”一秃顶中年伙计喊了起来。
“对啊,这谁不知道,都听八百遍了。”
“呸!呸!呸!你们知道个啥,小剑年龄虽不大,但已经是楼内大伙计了。要不是年龄小,你们谁比的上。二爷下了令,不准说!懒得跟你们胡缠。就你们,想着去吧。”伙计羊得意地挑着眉毛,觉得自己这一招着实棋高无比,定能噎死几人。
大伙计,只是在登鹤楼内的一个代称,并非是依照具体年龄而定,而是根据工龄定的,其上有老伙计,其下有小伙计。
一瞎眼年老火工听了,将抽完的烟枪在门沿边扣了扣,笑道:“羊胖子,别怪我没提醒你,你有些多嘴了。”
伙计羊闻声,方起地得意之色瞬间消失,心中一凛,赶忙走到了少年身旁,搭手助其摆正石杵,笑道:“小剑,哥一时上头,有些忘了,千万别跟二爷···”
“放心,羊哥,没啥不能说的。”
“各位大哥,是二爷照顾剑臣,其实并没啥。剑臣是个没爹没娘养的,六年前被人救了,醒来后失忆,死缠烂打认人家当爹娘,人家看不上剑臣,因此被送到了楼中。四年前救剑臣那户恩公蒙圣上开恩取科,中了榜,入京高就去了。二爷说要避嫌,因此不让随意乱说。”
少年抹了抹额头汗珠,走到几人中间,笑着连续说出了自己一段往事。
“好啊,小剑!有这般亲缘,不往上攀一攀,还在此当甚伙计!”
剑臣笑道:“没甚高攀的。爷爷从小教我知恩图报,二爷给口饭吃,自当报答二爷恩情。再说了,吕家庄还有许多人恩情未能报答,哪能就这样走了。”
“好小子,对哥胃口!做人就得这样!”
剑臣笑了笑,没有再多说,低头劈柴的工夫,眼中回忆之色逐渐浓了起来。原来,吕家庄族长吕伯与保二爷有旧,当年因小剑臣面目丑残无人愿收养,故而只得将小剑臣送到了登鹤楼做童工。吕伯想着,登鹤楼家大业大,多张等着吃饭的嘴也并没啥,因而如此安排,并嘱咐保二爷一定要照顾一二。保二爷早年曾得过吕伯相助,因而毫不反对,拍胸口应承了下来。可小剑臣不过五六岁年纪,即使算童工,也是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啥也不能干,收来的确只是多张吃饭的嘴。但人情债不能不还,况且又不是人情债那么简单,保二爷也素来将名义看得最重,既受了吕伯之托,自不愿反悔,因此思虑之下,便将小剑臣放到其五子身边做了二年伴读书童。做书童的二年间,小剑臣没少学到知识,也着实是块文人的料子!可因面目丑残,没少受一帮小少爷欺负,也没少独自一人偷偷哭泣。但每当想到姐姐说得“千万别走远”之话,小剑臣便都咬牙默默承受了下来。之后,保二爷五子逐渐大了些,已觉得小剑臣跟在身边有些丢人现眼,于是保二爷只得将小剑臣安排到了杂务院,只命做些微轻之活。即便不做也无妨,只等吃喝便好,并不亏待。然而保二爷这样吩咐,小剑臣却知道不能白吃白喝,因为他爷爷打他记事起就教导他如何做人,如今早已成了性子,遂下功夫学如何做工,并不想偷懒。尽管刚开始多是好心办坏事,但逐渐熟练之下,便多少能掌握了一些技巧。保二爷听说后,对小剑臣是大加称赞,还在杂务院专门腾出了一间杂物房供其单独居住,并将家中许多藏书搬到其屋内,供其时时习读,可谓是厚爱有加。
直到如今,方十一二岁的剑臣已能肩挑担斧劈柴,气力与个头都远超同龄之人,猛一看就是个半大青年。不过,那右半边脸上的数道疤痕,则未能随年龄增长而消去,仅是略轻微淡了些,看着依旧有些丑残,谁见了都想捏上欺负一把。
“今晚区老爷要在楼内摆宴,等忙活过后,该回庄上看望吕爷爷了。得快些干,将明日的活都提前做好,明日便能回去。”剑臣将一根根劈好的木柴整齐摆列间,心中这样下定了主意。
黄昏时分,登鹤楼二层雅厅套房内,此刻已高朋满座。为首一人眼睛虽小,但一副面容颇具威严,显然早年间也曾身居高位。若有知情人在此,肯定认得这位就是宁水县内德高望重的区大老爷。同时,其身旁的保二爷不卑不亢陪着笑谈几句后,便起身告罪而去。区老爷见状,起身笑着将保二爷送出了厅外后,方回身重新落座。席上一俊朗青年见此一幕,惊讶问:“老舅爷,那位不过一小小酒楼掌柜,老舅爷怎离席屈尊相送?”
区老爷高深一笑:“小庆啊,你有所不知,刚刚那人虽名义上是此间酒楼掌柜,但事实并非如此,只是其为人较为低调罢了。不止我宁水县,即使放眼整个定边府,乃至周边二府,那位都是吃得开的。”又笑道:“你们兄弟仨有心来望一望舅爷我,舅爷我自当隆重招待,不来这登鹤楼还能去哪!你们说是不是啊。”此言一出,席上三个青年喜笑颜开,同时起身举杯相敬。
这二层雅厅设有夹板暗隔,故区老爷一番毫不掩饰的话语传到厅外时,仅剩一缕轻声细语。外人若不凝神贴窗细听,断难听清。因此,宁水县许多达官贵族若有甚密事要协商时,都喜到这登鹤楼来。不过,别人听不清,不代表身怀绝高外家武艺的保二爷听不清。
“这老滑头,一番话能说一辈子,也不知道换换词。”
保二爷轻骂一声后,下了楼梯,举步向楼后杂务院走去。
此时,楼内最后一桌区老爷的席都摆了,也预示着今日无需忙活了,故而早已累了一身汗的六个杂务院伙计,有五个正在院内乘凉。几人见了保二爷后,尽皆赶忙起身问好。